至前廳見燕王,正面色沉肅,郡主也端坐在外堂。人多嘴雜,商量不出一個主意。
姚廣孝道:“如今敵眾我寡。他攻我守。局面甚為不利,最好能突圍而出,聯絡其他藩王,共同舉事,反攻朝廷!”
我心想,謀士這行真真好做。只管把人人都知道的話搶先說出,指明大道,卻不管拿細節主意。
好在燕王這人外表粗獷卻頗有城府,當下目光爍動,頷首稱讚:“先生此言甚是。如今只管先把領將之人計誘城中,其他軍士群龍無首,自然可以一擊必潰!”
姚廣孝看著燕王,贊曰:“甚善!”
燕王看向諸將士,齊稱:“甚善!”
我終於明白朱棣為什麼那麼喜歡我了。何況他養的這群八鴿只管做附和應聲之舉,全無半點新鮮主意。
都同意計誘敵將,但——攤手瞠目,我只想問:計在哪裡!
凜凜秋風吹得我臉蛋生痛。
偷趴在身側的某個圓滾滾的小身體,踩得我的腳也一併哀嚎不己。
淡青色的城樵下是被斬斷的護城橋索。鐵甲敵兵黑壓壓的像螞蟻那樣平鋪一片。
敵對士兵的帶頭大哥臉色木然,一副身負皇命視死如歸的勁頭。而在對面,銀裝素裹的淡雅背影娉娉婷婷我見猶憐。
隔著一座斷橋,銀狐裘的斗篷抖動針一樣白毛。風吹得令人擔心會站不住的佳人,緩緩吐字卻一字一句甚是清晰:“如今天下皆知燕王瘋病已久,哪來的什麼叛國謀逆的舉動?太祖屍骨未寒,萬歲不念朱家血脈同本溯源,竟遣爾等來此欺負病夫弱婦。徐門長女燕王王妃在此,倒要請問一句,在列忠義之士,手舉獵獵軍旗,可是奉大明天子之命來屠大明太祖之媳?”
說到此處,好巧不巧吹來一陣秋風,斗篷的蓋帽隨風掀落,露出一張如玉如粉的面孔,鳳眼修長暗自含悲,滿頭青絲順勢抖落,不髻不簪,看似心情頹傷到了極處,卻又有種難以形容的美態。那不畏強兵的英朗風姿,清脆悲昂的哽然話語,一時間城上城下士兵靜默為之屏息。
唯我身邊那個小人嘻嘻一笑,只叫:“爹爹!”
我一把捂住大壯的口,將他攔腰自城頭抱下,在角落裡使勁拿腳丫踹他,“你這孩子!你爹那裡忍痛含悲大義凜然扮女裝,還敢給他洩底!當心讓人聽了去,大家一塊玩完!”
沒錯,誰敢叫徐郡主出來放話。下面一支冷箭射出,誰負得了這責任啊。斷橋之頭那美貌與英氣並存的王妃,除我家景弘之外,自然不做第二人想。這就是那幫陰損缺德的“謀士”所想出的狗屁計策。
——要王妃出面主打溫情牌!
大義化天小情動人禮賢下士兔死狐悲——總之我腦內被寒風吹得亂七八糟,一時想不出這是出自戰國策哪條哪款。
這邊打哭了大壯,再踮腳伸頸一看,那邊的使令果然端肅下馬抱拳行禮。只能說中山王徐達的名號委實太亮,活著時陰蔽一方死了還福澤後人。頂著徐門長女太祖之媳的金字招牌往那裡一亮相,就先有股不怒而威憤憤含悲的架勢了。
使令說:“王妃不要誤會,此番所要責令之人是燕王府從眾,與燕王和王妃無關。此中若有隱情,進京之後,聖上定有詳察明論!”
景弘冷笑,“燕王已是廢人,府內也不過百號家僕。你率兵來此,不要干擾我城中百姓,若要拘人拿役,只管來帶我走。”
我在城頭讚道:“大壯你瞧,你乾爹那氣勢端得堂堂正正,那假話說得漂漂亮亮。你今後做人只管與他相反,他說東頭你上西頭他讓你使刀你只管練劍他要你爬樹你與我下海,只要與此人十八相反,你必定是大好青年錦繡雲鵬!”
此時咦呀一聲,景弘身後城門洞開。烏壓壓跪著一片百姓,都在磕頭求饒聲淚傾情,指揮使被弄得好不尷尬,再三宣告此來絕無干犯王妃之意,只想察明詳情。
景弘輕笑一聲,“此城干係均擔妾身,將軍若有誠意,入城與我相談……”言未盡,下面一片反對聲起,景弘鳳目一閃,只道:“莫不是,怕了我一介婦人和這滿城百姓?”說著舉袖上指,慷慨語道,“天是大明之天!城乃大明之城,百姓是大明的百姓,不知道大明的將軍怕的是哪一樁、哪一件?是怕太祖在天上看子孫爭戰?是怕中山王在九泉下不瞑含悲?還是……”鳳眼驀然冷冷射下,配合衣袖淡淡一揮,“是怕你心口不一,心中有愧呢。”
嘩啦啦,指揮使抱拳跪倒。
啪啪啪,我在城頭鼓掌啞然,“大壯,你爹他真是個——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