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同止,的確,他們有誰嘗過眼睜睜看著自己親手從死亡線拉回的寶貝突然間就墜入無底深淵並且救無可救的滋味?
同生過、卻恨不能同死的心情就這樣奇妙地透過十八阿哥的死把我和康熙聯絡了起來。
在這件事情上,我是和康熙的情緒波動最一致的人。
某些方面,我甚至覺得他對我產生了一定程度的依賴:他要求我時刻留在他的視線內,我不能揹著他一個人哭泣,壓抑也好,發洩也好,我的所有激動或者不激動,他統統要看到。
而這一切又反過來促成我心靈上的對他的貼近,我開始學會在他面前放鬆自己,我不再像從前那樣時時提防他的審視,我不再懼怕他身上那份洞悉人心的力量。
我樂意被他看透,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填補空氣中無處不在的十八阿哥形狀的空洞。
我自己的悲傷悲傷著我,幸好有他的悲傷緩解著我。
作為康熙身邊新晉的一等侍衛,作為眾人尊稱的“玉格格”,我迅速的沉默下去,即使是侍立在康熙身後看著他和眾阿哥們一起用膳的時候——由於康熙的悲痛,他總是儘可能把阿哥們集合起來和他待在一起——我也沒有多少吭氣的機會,他們彼此間說的都是滿語,我就像一個安靜的氣泡漂浮在喧鬧的海面上。
康熙需要什麼,他眼睛一動,我就知道走過去替他取,這樣的直覺讓李德全也退避三舍。
而康熙無條件地寬容我一切經心不經心的舉動已經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他看著我從這個世界慢慢的撤退出來的過程,可是有時候,他會突然指著什麼說:“玉瑩,這個拿去給十八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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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這樣的話一天會重複幾次,我每次都會不假思索地答:“口庶。”
然後眾阿哥都放下筷子,驚駭地看著我,因為他們不敢這樣看康熙。
但我總能夠直接從談話的地方走開,彷彿沒有任何話值得我留下來傾聽,只有沉默是最好的休眠,保護我度過沒有眼淚的乾燥的季節。
我很奇怪關於死亡的記憶為什麼能保留的那麼長久,並且不斷盤旋,我沒有辦法鎮靜地面對回憶,我能做到的是儘量剋制自己多一點、再多一點,我為此類作戰異常清醒地耗損著自己的精力,以至於當我在失去十八阿哥的兩天一夜後終於能一個人安靜地在康熙後帳小床上躺下,當我無限驚恐地看到帳篷原本疊合完好的布幅上自動、緩慢及堅定的出現了一條裂縫,當我以夢遊般的膽大卻又出奇輕盈精巧的步伐下床走近前與該條裂縫後突然露出的一雙眼睛對視上,我極其迅速的發出了一聲小小的尖銳的叫喊,我慌亂退後,抓住手邊一切能抓住的東西,再丟擲、打碎。
越來越多的人擁進後帳,但誰也無法靠近我,直到我突然間落進康熙的懷抱。
“不要慌,不要怕,告訴朕,你看到了什麼?”
康熙的聲音鼓舞著我回頭向出現裂縫的地方看了一眼,可是它還在那兒!
它在那!
我渾然忘了規矩,只簌簌發著抖,將手死死揪在康熙襟前,偎縮排這世上唯一安全的康熙的懷裡:“皇上……皇上……”
而此時康熙也看到了那道裂縫,他用手臂擁著我,我的面頰靠著他的心臟,他的手指伸到了我的嘴角,聽任我微細的脈搏在他指下瘋狂的跳動。
半柱香之內,康熙令吳什等侍衛召集來眾皇阿哥。
子時末,諸阿哥在康熙布城帳殿後帳聚齊,看到那道裂縫均是目瞪口呆,尤其大阿哥和十三阿哥肩負著保衛康熙的責任,當即下跪請罪,一時其他阿哥也都跟著跪下,唯獨太子姍姍來遲,雖也跪了,但始終昂著頭,面上掛著一絲冷笑,可惜是為了要冷笑而冷笑的那種冷笑。
除我之外,康熙只留下有限貼身親近侍衛,後帳內靜如古井,康熙的目光在阿哥們臉上來回巡睃良久,才緩緩側臉看向跪在另一側的我:“朕知你看到了,現在朕準你指認,你只管大膽說。”
“皇阿瑪!”太子在一眾阿哥愕然揚首之際率先站起身,暴跳如雷,“您這是懷疑兒子們?”
康熙揮手令跟著緊張起來要保護他的侍衛退下,眼神微諷:“朕現在只要看一個人,聽一個人說話,就已足夠。”
太子愣了一愣,隨即回過身,縱到我身前,粗暴的拉起我,拖我一同到康熙面前,一指指著我叫嚷道:“皇阿瑪為了十八阿哥之死移愛年玉瑩,又封格格又封侍衛,外頭早已議論紛紛,兒子以為皇阿瑪是傷心太過,總會過去,可如今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