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主,撲面是陳舊的氣息。謝令鳶進門後將門掩攏,晨起的熹光透過門欞,隱約可看得見微塵在光線下輕盈飛舞。
殿內靜悄悄的,何容琛站在內裡,謝令鳶停在門側的陰影處,倚著殿柱,默默地當一個低調的救火員,隨時準備撲出來拉架。
她覺得自己太敬業了,簡直要被自己的敬業精神感動哭了。愛國、敬業、誠信、友善,眼下她全做到了,多麼以身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可以頒發感動中國的影后啊,偏偏就跑到了古代來無法發光發熱……
“撲通”一聲,謝令鳶回神。
待看清眼前發生的一幕,她驚訝地掩住了嘴。
……蕭懷瑾,怎麼會?
………………
何太后站在案几前,她想過很多關於蕭懷瑾回來之後的場景,她要怎麼責罵他才解氣,他又會怎麼不忿……可是真正當他回來,神采奕奕站在殿外的時候,她卻不知該如何做起了。
尤其當蕭懷瑾跪在她面前的時候,竟有些無所適從。
延英殿關了門,她迎光站著,他逆光跪著。
這一幕,恍惚叫何容琛想起了許多年前,蕭懷瑾第一次跪她,是在重華殿的暗室裡,被推搡著跪在那四個牌位之前,七歲的他什麼都不知道,反抗不甘又痛哭。
這恍惚的回憶終歸現實,何容琛低下頭,錯愕地盯著蕭懷瑾——已經長大了,這些年,他從來沒有心甘情願跪過她,卻在此刻。
她看見他張開嘴,聽到他說話。
那聲音又熟悉又陌生,一句句迴盪在空曠的延英殿內。
“我曾經……懵懂,不知道上一輩的恩怨,不知道真相,對您心懷怨恨……很多年。”
他頓了頓,流露出難為情又悲傷的神色。
“知道您最難過的是什麼……就諷刺您如有子女,定是人中龍鳳;嘲笑您不得父皇寵愛,被他毀容留疤……”
他低了低頭,有些說不下去了。卻還是說道:
“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充斥在我生活裡,最有激情和興致的,就是惹您發怒,來欣賞,來報復……其實這樣傷害,也不見彌補當年自己的痛苦。”
。
何容琛倒退了兩步,垂下眼簾,似乎視線不清,周遭一切都模糊了。
——這是她一生如鯁在喉之事,懷著仇恨收養了蕭懷瑾,卻又不能告訴他仇恨的根由,只能時常毆打責罵他,來發洩心中的憋屈和痛恨。
所以他登基後逆反心起,都是因果。宋逸修死後,她失了這宮裡最真心待她的人,便時常覺得人生艱危,那些痛楚更見不得光。每次和皇帝吵架互相插刀,彼此將對方傷害得體無完膚,過後又都痛徹肺腑,卻再無人燈下聆聽。
她滿懷恨意侮辱他的母親柳賢妃死的活該;他就仇恨刺骨地諷刺她一生沒有子嗣。
她在他傷口上撒鹽,嘲笑他得不到別人的真心;他就反唇相譏,諷刺真心待她的人全都死了。
他們都傷痕累累,卻又拼著一口氣,總要讓對方痛死在自己眼前。
。
蕭懷瑾仰起臉,眼淚從他眼角斜斜滑落,流過耳腮。
“當知道是我的母妃害死了大皇兄,逼死了酈貴妃和二皇兄後,我不知所措,甚至無所適從。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一直以來仇恨是什麼。那些讓自己理直氣壯發洩的仇恨都坍塌了。
對活著的人而言,最痛苦的是什麼?是找不到遷怒別人的理由,人沒有辦法恨自己,也沒有理由恨別人。可世間既然有痛苦與折磨,總是因為有過錯才導致。
無可發洩,無以面對。
站在朔方關外,吹著獵獵勁風,聽壯士們回憶當年流血犧牲,看似歌舞昇平的角落那樣暗潮洶湧,而承擔這一切的人將光留給了他,將黑暗留給自己吞嚥。就像他昏迷中見到哥哥,卻不知道是何容琛在病榻前照顧了他兩天。
“出宮了以後,見過很多人,似乎漸漸能想明白……我,生在宮裡,安然至今,其實,是幸運的。這個幸運,是父皇和您給了我……他早早走了,而您瞞了十多年。一定,很難受的。”
。
——何止難受啊。當那些撕心裂肺的尖銳痛苦,隨著歲月的層層包裹,慢慢變成了鈍痛後,這鈍痛的傷口,在看到不知情的他時,便只有反覆揭疤流血。
蕭懷瑾的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
“其實,若說真話……無論是作為當年的德妃,還是大皇兄的母親,還是晉國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