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我的茹爾叔
寫給阿啟勒 ;培努韋爾
一個白鬍子的老頭兒向我們要求佈施。我的同學約瑟甫 ;達勿朗詩給了他一枚值五個金法郎的銀幣。我吃驚了。他向我說了這樣一件故事:
這個可憐的人使我記起了一個故事,現在我就可以告訴你;這件事我一直沒有忘記過。你聽我說吧。
我家庭原是住在勒阿弗爾的,並不富裕。靠大家想法子應付罷了,沒有旁的辦法。父親在外工作,定要到天晚才從辦公室回家,而收入並沒有什麼大了不得。當時我還有兩個姊姊。
我母親因為我們生活得不寬裕很感痛苦,時常找著好些尖刻的話,好些遮遮掩掩的和不顧信義的閒話去對付我的父親。這位可憐的丈夫當時有一個教我傷心的手勢。他每每張開手掌擱在額頭上,儼然是去擦汗一般,可是汗呢,並沒有,而且他絕不答辯。我感到他的懦弱的痛苦了。大家尤其注意節約,從來不接受邀請去吃一頓夜飯,為的是免得回請;家裡買的食品之類全是大減價的東西,種種陳貨。姊姊們的裙袍全是自家縫的,為了三個銅元一公尺的滾條,也要在價格上商量好久。我們通常的食品僅僅是濃湯和牛肉雜燴。那彷彿是有益衛生的和滋補的,不過我寧願吃旁的東西。
為了我失落了鈕釦和撕破了褲子、他們就對我大嚷大鬧。不過每逢星期日,我們就打扮得齊齊整整到港口的防波堤上去走一遭。父親,穿上方襟大禮服,戴上絲光高帽子,套上手套,伸起胳膊給母親挽著,母親插戴得花花綠綠像是一艘過盛節的海船掛著各種旗子。姊姊都是早已打扮停當,專心等候出發的訊號,不過,到了最後的那一剎那,總有人在家長的方襟大禮服上頭髮見了一處油跡,於是不得不趕忙用一塊浸著汽油的破布頭兒去擦掉它。
我父親依舊把絲光高帽頂在頭上,大禮服是脫下了的。露出兩隻被襯衣袖子籠著的胳膊,去等候旁人把油跡擦乾淨,這時候,我母親戴好那副近光眼鏡,並且脫下了那雙手套,免得弄髒,忙個不住。
大家禮貌彬彬地上路了。姊姊們彼此挽著胳膊在前面走。她們都已到了結婚的年齡,當時父母們都要教她們在城裡露露臉。我靠住母親的左邊,她的右邊由父親護衛。我現在還記得我的可憐的父母在星期日散步之中的莊嚴氣概,他們臉上的嚴肅,他們態度上的正經。他們挺直了脊樑,伸直了腿子,鄭重地走,彷彿一樁極端重要的事件要靠著他們的這種態度才能完成一樣。
每逢星期日看見那些從陌生的遠地方回來的大海船,父親始終毫不變更地說著同樣的話:“哈!倘若茹爾就在那裡面,那是何等驚人的喜事啊!”我的茹爾叔,父親的兄弟,當初全家都對他躲避不及,而那時算是家庭裡的唯一希望了。我自從童年時代就聽見大家談到他,我對他是那麼熟識,所以我彷彿一見面就認得出他。他在動身到美洲那天以前的一切詳細情形,我統統知道,儘管大家只輕輕地談著他人生中的那一個時期。
他像是曾經有過一種不良的品行,這就是說他曾經吃空了一些兒銀錢。對於貧窮的家庭這就是莫大的罪狀了。在富有的家庭裡,一個尋快樂的人做些糊塗事情,那就被旁人在微笑之中稱呼他做花花公子。在日用短缺的家庭裡,若是一個孩子強迫父母消耗了本錢,必然變成一個壞人,一個光棍,一個遊蕩子弟!
即令事實是同樣的,而這種分別始終算正確的,因為只有結局才能夠判別行為的嚴重程度。
總而言之,茹爾叔在吃光他自己那一份遺產之後,此外還大大地減少了我父親可以得到的遺產。
旁人如同當年的慣例一樣,教他搭上一艘從勒阿弗爾到紐約的商船到美洲去了。
一到那地方,茹爾叔就做了商人,不過什麼行業,我們卻不知道,並且他不久曾經寫信回來,說自己賺了點兒錢,希望能夠補償他從前替我父親造成的損失。這封信在家庭裡引起一種深刻的激動了。茹爾,從前有人說他毫無價值,居然一下變成了一個正派人,一個有良心的孩子,一個真正姓達勿朗詩的人,純潔正直得和所有姓達勿朗詩的一樣。
此外,一個船長從前告訴過我們,說茹爾叔租了一家大店鋪,並且經營一種重要的買賣。
兩年之後,第二封信來了,他說:“我親愛的費力卜、我寫信給你是為了請你不要記掛我,我身體很好。買賣也做得不壞。明天我動身到南美洲去作一次長期旅行。將來也許有好幾年沒有訊息給你。倘若我沒有信來,你不必記掛。一到發了財,我一定回勒阿弗爾。現在希望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