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朵,山峰,溝谷,森林,溪流,模模糊糊地。他還看到了城市和鄉村;他覺得自己應該最後想點什麼,譬如上山途中曾一度浮上腦際的詩情,但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飢餓的意念出現在意識的表層,上面那種要想點什麼的衝動就消逝了。他從隨身攜帶的掛包裡取出一包壓縮乾糧,機械地剝開防潮塑膠紙,大口大口地啃起來。這一刻,他心裡乾淨極了。寬敞極了,也平靜極了。
8班長龔文選是個典型的長兄型性格的人。在家裡,他是長子;到了部隊,不足一年他就當上了班長;他是河北滄州人。那塊每每讓人想起京劇《林沖夜奔》的土地素來認為古道熱腸、光明坦蕩、嫉惡如仇是男兒本色,這使他的長兄意識裡更潛移默化地融進了俠義和尚武精神。龔文選來部隊服役一無所求:他的父親在開灤煤礦當採掘工,他只讀到初中三年級,文化程度不高,從沒想過考軍校當軍官。——凡此種種,都使他的長兄型性格在21歲的年齡上迅速走向成熟。然而長兄型性格中內涵的領袖意識,同情弱者,打抱不平,卻與部隊生活中以服從為第一要旨的秩序相悖逆,於是當兵四年,龔文選的檔案袋裡就裝了好幾份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招致的處分決定。戰前擴編時期,還被清出老連隊,到了新編的3營9連。
龔文選在新連隊裡沉默了一段時間。一方面,他要逐漸熟悉周圍的環境;其次,他的自尊心已因此次調動受到了挫傷。如同所有人一樣,他也認為凡是戰前從原單位“支援”出去的人都是有“問題”的,置身這些人中間令他深感恥辱。但他那種異常活躍的性格傾向卻不讓他長久地沉默下去。他必須扮演新的保護人角色,討厭什麼人,同情和幫助另外一些人。龔文選很快就討厭上了連長和訓導官,對排長的感情則比較複雜——一開始對一個年方17歲的人當自己的領導本能地感到不舒服,經常故意在商玉均面前擺一點老兵架子,但等他發覺排長其實還像個不懂事的大孩子,直到上戰場途中還受著連長訓導官的“欺負”,他心裡對之就只剩下同情和強烈的保護意識了。
於是,戰前的最後一個夜晚,全營到達山澗之後,他才主動拉上9班長黎嶽,一同去找洞前的商玉均,做了一番英勇無畏的表白,給看來無論信心和能力都不那麼足的、小弟弟似的排長打了“氣”。他的表白被商玉均接受了,從這一刻起,他那到新連隊後一直被壓抑的領袖兼保護人的角色意識便全部恢復,他在精神和性格上又是熱情、健康、生氣勃勃的了。
但是。經歷了下午的一場狙擊戰,尤其是對高地實施的最後一次攻擊行動開始之後,龔文選卻意識到自己對商玉均的估計錯了,儘管狙擊戰之後排長曾大聲哽咽過一場,但無論是戰鬥中表現出的勇敢精神,還是指揮全排實施最後一次攻擊過程中的言行,他都發現商玉均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弱,相反卻是個內心比外表更堅強、也更有力量的人。龔文選的最新結論是:沒有他在身邊,排長也能出色地帶好這個排!
他在商玉均面前的角色意識不知不覺就變化了。以前他想的是以保護人的身份協助甚至代替排長指揮這個排,現在卻自動把自己降低到排長指揮下的班長的位置上。他的生命熱情和長兄型性格既然不能讓他停止幫助別人。他便讓自己不顯山不露水地成了排長身邊一個重要的出謀劃策者。最後一次攻擊行動開始後他已向商玉均提出過三項建議:一是順高地西北側雨裂溝悄悄摸上來,二是建議將攻擊改在天黑後進行,三是當商玉均決定天黑後兵分兩路對高地發起攻擊,他又建議將“兩路並舉”變為“聲東擊西”,並主動承擔了帶8班“聲東”的任務。讓他深感滿足的是,上述三個建議不僅都被排長接受了,前兩個還被馬上付諸實施,第三個也即將被執行。此刻他對商玉均的看法完全變了:他相信自己是聰明的,商玉均能夠接受自己的建議。不僅說明排長也同樣聰明,還表明了他對於自己的超乎一般人的尊重。這時龔文選心中對商玉均湧滿的也就不再僅僅是尊重。還有骨肉般的親情了。他當然明白排長剛才對全排講的話裡蘊含的更深的一層意思,龔文選這一刻裡激動地想:是戰爭讓他和商玉均這樣兩個素不相識的人走到了一起,今天他們都極有可能犧牲在對高地的最後一次攻擊中,因此他們不再是普通的戰友,而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兄弟。商玉均同意由他帶8班去執行“聲東”的任務給予龔文選的是另一種激奮的感情:高地北坡東側那道交通壕就處在第三道塹壕中部的重機槍正下方,一旦他們進入那道交通壕並率先打響,再想從敵火力網下衝出是非常不現實的——這樣一個既極少有生還希望又責任重大(不如此不足以掩護排的主力從西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