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她,凌晨就被嬤嬤從床上挖起來,又是絞面又是塗脂抹粉,什麼規矩前前後後在她耳邊重複了不下三遍,頭頂著這麼重的鳳冠身披沉重華麗的霞帔,幾份糕點根本不能填得飽肚子,連口水都不給喝一口,她現在恐怕出個聲都是一聲冷笑了。
從自己肚子裡滾出來的閨女,尚夫人不用細想都知道她的心理活動。這種不假辭色的,到了宮裡不是隻有被吃的份兒?
尚夫人對著錦書耳提面命,說道:“今日後你就不再是太傅府的八姑娘了,此後你就是太子妃,代表的自然也就是太子。自然是不能像以前那樣任性,從來不參加你們閨中的小宴,搞得像是太傅府把你藏起來不給外人見似的。自從你做了太子妃後,也要善於交際,要分得清別人是真心還是假意。宮裡頭的人個個都是帶了面具的人精,走的每一步都要細細考量。你為君婦,夫妻一體,只有太子是你的後盾,就算是……就算是皇后的話,你也要含在嘴裡回味個三四遍。你知不知道!”
此時屋裡頭的嬤嬤早已出去了,整個閨房也就她們母女二人。女兒出嫁前母親的囑託,大家都是知道的,也樂意給她們騰出一點時間。
錦書低著頭不做聲,尚夫人的聲音中似乎帶了一點鼻音,她道:“以後再也沒有父母兄弟,再見只有君臣。”
“你記沒記住!”
已經上完妝的新娘子低著頭,額前珠簾顫顫晃動,就好比她現在的心情。
錦書輕輕的“嗯”了一聲。
以後她再也不是那個出了事情有祖父兜著的尚家小八了。她也要過著她曾經又唾棄又害怕的生活了。
她霎時覺得好冷,就像是空穴而來的風,吹的她渾身戰慄,就好像把她帶到一個空曠的房間,空寂又絕望。
母親好久都沒有聲音,錦書抬頭看,母親正細細看著自己。目光裡含有太多的情感,讓她鼻頭一酸。
張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外頭一陣吵吵鬧鬧的聲音。
有人敲門後推門進來,二嬸嬸大嫂嫂三姑姑,還有幾個沒長大的小屁孩一臉喜氣地走進來。尚夫人側首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笑著起身招呼。
她們對錦書會成為太子妃一事也是萬分不敢相信的,可事已成定局,也由不得別人懷疑。
這個平日裡不聲不響的小妹妹小侄女,轉眼就要成為除皇后之外最尊貴的女人,趕上來說好話的人自然也會變多。
她們七嘴八舌地說著恭喜的話,錦書也在安安靜靜地聽。她也聽的出來有幾個人語氣中的豔羨,還有豔羨下幾不可查的臆想的幸災樂禍。
她們真的以為自己在宮裡頭就不會過得順心順意嗎?
不知道誰在外面喊了聲“太子來了!太子到門外了!”屋內的眾人也齊齊一驚。
時間過得太快了。
自己的女兒就要成為別人家的媳婦了,儘管是尊貴的皇室,可也正因為是皇室,所以過得也比普通門第要來得辛苦。尚夫人心頭一哽,眼睛頓時就紅了。
嬤嬤急急忙忙走進來說:“快快快,快吧蓋頭蓋上,太子已經進門了,快讓大公子揹著八姑娘出門去!!”
大公子是錦書的親大哥,他最疼愛的就是自己這個妹妹,趴在哥哥寬闊的背上,想著這個生活了十六年的太傅府,十六年的情景一一在面前閃現,饒是她一直在心裡警告自己不要輕易哭鼻子,也不禁眼眶微溼。
大哥揹著她跨出了她閨房的門檻,走出了她的小院子,踏入了她最喜歡走的通向花廳的迴廊,步入她見了無數次的正廳。
耳邊的聲音太嘈雜,又或者是自己的心緒太繁亂,她隱隱得聽見一道耳熟的聲音,就像是很久以前自己很暢快的那個時候。可是再想聽聽,但是鬧哄哄一片,那聲音也隱遁了。
有人靠近自己,雖然自己看不見,可是也能感受到身邊突如其來的壓力,她想抬頭,可是鳳冠壓著她的脖子,就算是抬了頭,也有蓋頭遮擋。
她想,這就是那個太子了吧。
伸過來的手骨節分明,修長好看,錦書垂著眼睛打量這個終於可以看得見太子一部分的手掌,看得見他因經常拿劍而出現的虎口的繭。她看著那隻手掠過自己的視線,抓著她牽著的另一端,帶著自己緩緩得往前走。
被帶上馬車的錦書端坐於其上,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想著太子也不像自己所說的不知人情冷暖,起碼剛剛,他也是照顧自己的步伐,刻意走得慢了。
馬車動了,也喚回了錦書的思緒。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沉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