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34部分

看見拋錨地——它深深埋在水道底下。人們看見我在水面上上下浮動,有時候輕輕搖擺,要不就前後顫動。安全地牽制著我的是我放在客廳裡的那張有分類格子的大書桌。這張書桌曾經在老爺子的裁縫鋪裡放了十五年,靠它賺來了許多錢,也因做活而使它吱嘎作響,抱怨不止。在它的分類格子裡,還放著一些古怪的紀念品,我最後是趁老爺子生病,把它從店鋪裡偷著搬出來的;現在它就立在布魯克林最受人尊敬地段的正中心一座受人尊敬的褐砂石房子三層樓上我們陰鬱的客廳地板當央。我得費好大勁才能把它放到那兒,但是我堅持它必須放在全部家當的最最中間。 就像把一隻乳齒象放到一個牙齒診室的正中央。但是由於老婆沒有朋友來作客,而我的朋友則即使它懸掛在吊燈上也無所謂,於是我就把它放在客廳裡,把我們擁有的所有多餘的椅子全放在它周圍,擺成一大圈,然後我舒適地坐下來,把腳翹到書桌上,夢想著如果我能寫作的話將寫些什麼。在書桌旁邊我還放了一隻痰盂,一隻很大的銅痰盂,也是從店鋪裡拿來的,我不時朝裡面吐一口痰,提醒自己它就在那裡。所有的分類格子都是空的,所有的抽屜也都是空的;書桌上書桌裡全一無所有,只有一張連墊放在S形鍋鉤底下都嫌太小的白紙。

當我想起我所做的巨大努力來疏導在我內心沸騰冒泡的熔岩,想起我重複了成千上萬次的努力來安放好漏斗,來捕獲一個詞、一個片語時,我必然想到舊石器這樣的東西。它不費力氣就來了,一眨眼工夫便誕生了,你會說這是一個奇蹟,只是發生的一切都是奇蹟般的。事情發生或者不發生,這就是一切。沒有事情是由汗水與拼搏來完成的。幾乎每一件我們稱之為生活的東西,都只是失眠,是一種痛苦,因為我們已經失去了睡著的習慣。我們不知道如何灑脫。我們像安在彈簧頂上的匣中小丑,我們越掙扎,就越難於回到匣中去。

我想,如果我瘋了,我除了把這原始人的用品放在客廳中央,就不會想到更好的計劃來鞏固我的拋錨地。我的腳翹到書桌上,接收著潮流的聲音,我的脊柱舒服地埋在厚厚的皮墊子裡,我同在我周圍漂浮旋轉的零碎物處於理想的關係,因為我的朋友們自己瘋了,而且是潮流的一部分,他們就竭力讓我相信,這些零碎物就是生活。我清楚地記得,也就是說,透過我的腳所實現的同現實的第一次接觸。我寫過一百萬字左右,請注意,寫得有條有理,結構很好,卻對我來說等於零——舊石器時代的原始密碼——因為接觸是透過頭腦來進行的,而頭腦是無用的附屬物,除非你在水道中央深深地在泥中拋錨。我以前寫的一切都是老古董,現在的大多數寫作仍是老古董,這便是為什麼沒有燒起來,沒有使世界燃燒的原因。我只是古人類的傳聲筒;甚至我的夢也不可靠,不是真正的亨利·米勒之夢。安靜地坐著,想著一個由我、由救生圈產生的念頭,是赫拉克勒斯希臘神話傳說中的英雄,建立了十二項偉大的功勳。——譯者式的艱鉅任務。我不缺乏思想,也不缺乏詞彙和表達能力——我缺乏更重要得多的東西:切斷電流的工具。討厭的機器停不下來,這便是難題。我不僅處於潮流當中,而且潮流流遍我的全身,我一點兒也控制不了它。

61

《南迴歸線》第十七章(2)

我記得那一天,我讓機器徹底停下來,也記得另一個機械裝置,上面簽著我自己姓名的第一個字母,用我自己的雙手和鮮血製成的那個機械裝置,慢慢開始執行。我曾到附近的劇院去看一場輕歌舞劇表演;這是日場演出,我買了樓廳的票。排隊站在大廳裡等候的時候,我就已經體會到一種奇怪的堅實感。就好像我在凝結,明顯成為一塊堅實的膠腖。這就像傷口治癒過程中的最後階段一樣。我處於最高的正常狀態,這倒是十分異常的情況。霍亂會來臨,將它汙濁的氣息吹進我口中——沒有關係。我會彎腰去吻麻風病人手上的潰瘍,不可能對我自己有任何傷害。我們大多數人所希望的一切,便是在健康與疾病之間這種永恆衝突中有一種平衡,但我不僅有這種平衡,而且血液中有一個正整數,這意味著,至少暫時,疾病被完全打垮了。如果有人在這時候聰明地紮下根,他就永遠不會再生病、不幸,甚至死亡。但是要躍向這樣的結局,就要奮力一跳,跳回到比舊石器時代更久遠的年代。在那一剎那,我甚至不夢想紮根;我一生中第一次體會到奇蹟的意義,但我聽到我自己的齒輪齧合的時候,我是如此吃驚,以致願意為了這種體驗的特權而當場死去。

發生的事情是這樣的……當我手裡拿著撕過的票根從門衛面前走過時,燈光暗下來,幕布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