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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刀刃在輕輕旋轉。但是,她聽到一絲秋風中夾雜的人們的竊竊私語,聲音極低,但她還是辨出了“秦淮河”三個字,立刻使她一陣顫慄,手中的刀掉到地上。她慌忙低頭彎腰去撿,眼淚從心底朝頭部猛貫而來。

要不是蘇元芳剛好這時走過來,她一定會哭。蘇元芳拉著她的手,說道:“宛妹妹,來幫幫我。”老夫人開恩地允准。

董小宛這才暫時擺脫整個下午的極端不安。事後想起,自己都覺得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閨中姑娘。

冒府一年一度的豐收宴相當排場,即使欠收的年歲,依舊照常舉行。董小宛和蘇元芳將碗按一桌八套擺完後,已經腰痠背痛了。

院子中有一股濃重的屠宰味,混合著菜餚的氣味。到處是站著的人,男人、女人、孩子都採取一樣的姿勢,因為開飯的時辰快到了,他們都露出一副猴急的樣子,準備搶佔席位,痛快地吃這頓僅次於過年時的盛宴。

董小宛靠在一扇石磨邊喘息,深深體會到冒府的巨大產業的壓力,經營這樣的產業是不由人鬆一口氣的。她隱約掂出了作為冒家公子的小老婆肩上擔子的份量。她有些迷惑了。

開飯的鑼聲一響,人群潮水般湧入酒席,歡笑聲響徹雲霄。先入座的,已經在痛快地用筷子敲打碗緣,節奏混亂。飢餓是亂性的,而盛宴往往充滿僱工的挑釁和不滿,他們認為應該白食三個月,而不僅僅是這一餐。冒府的管家會在今天顯露他的優秀才能,一切看似混亂,實際極有秩序。董小宛腦中嗡嗡直響,她本能地受不了這種場面。但是,每位食客都沒想到這是他們作為大明朝臣民所食的最後一餐慶豐收宴。

董小宛再次坐到老夫人身邊時,下午的不安又回到身上,她不知道老夫人對自己的確切看法。酒菜上桌之後,她只少量地吃了一些食物,對她來說,婆婆對自己的認可才是最主要的。恍惚間,她甚至想好了如果婆婆不能相容,她就要毅然離開如皋,決不給冒公子留下不孝的陰影。整個酒宴過程中,老夫人對董小宛表現出一股熱情。但董小宛不敢相信是老夫人對自己有了穩妥的看法,因為熱情往往是拒絕的表面現象。她的不安又加重了。

直到吃完飯,董小宛起身欲去幫忙收拾時,老夫人的一句話才解除她一天的隱痛。老夫人一把拉住她,說道:“乖乖地坐著,你是主人,那些是僕人做的事。”這句話使董小宛想哭,全身幸福地放鬆了。

董小宛聽見自己的內心正在噼噼叭叭地作響,那是纏在身上的無形焦慮的硬殼在全面脆裂。當時,她覺得緊張的汗水全流到了下身。她的內褲、內裙、襪子都溼了。她站起身來,凳子上留下兩瓣潮溼的屁股印痕。老夫人愛憐地摸摸她。

謝天謝地!總算成功了。

那天晚上的慶典持續到午夜。酒足飯飽的人們聚集到冒府的寬大的曬場上,忘形地痛快一次。曬場上充滿粗俗的玩笑和婦女的尖叫,多少怕老婆的人今夜也表現出男子漢的魅力,他們的老婆也知趣地在眾人面前滿足了他們的虛榮,她們謙卑地忍受著,心裡卻在盤算回家以後的懲罰。

慶典是在八隻大鼓的敲打聲中開始的,曬場中間燃起了篝火,火光紅紅的,象徵著來年又有一個豐收。人們沒節奏地瞎起鬨,誰知道誰在嚷什麼?

最有氣勢的是一百零八人表演的連枷陣。但見寬廣的曬場上連枷起起落落,全場響徹著連枷極有節奏地拍打地面聲,以及人們痛快而齊整的吆喝。篝火使每一條裸著的臂膀呈現古銅色,更加有力、健壯。洋溢著粗獷和勞動的幸福感。慶典被推向了高潮。

慶典到午夜,人們已經陸陸續續地走了許多,剩下一群不知疲倦的男人,圍著兩隻鬥雞在瘋狂地下注。賭博使一切失色。

老夫人興致極高。她們坐在樓臺上自始至終觀看著慶典。

當人們已經零零星星散去後,面對空空的曬場,老夫人要聽董小宛彈琴。蘇元芳奉上冒闢疆的古琴,董小宛滿懷喜悅彈了一支《樂府談花》。老夫人聽得眉開眼笑,三十年前她也喜歡彈這支曲子,傳說是李後主的作品,敘說了相依為命的幸福。

一曲彈罷,餘音還繞樑之際,蘇元芳道:“聽公子說你詩才過人,我們都想領教宛妹妹才思敏捷的詩藝,何不吟一首呢?”老夫人也隨聲附合。董小宛推辭不得,說聲:“獻醜了。”

就在她沉吟之際,丫環拿來了紙筆。也僅僅是拿紙筆的短時間內,董小宛已吟就了一首《七律·無題》:月回眼前無隱物,爭看人間賀豐年,鑼鼓聲輕驚宿鳥,連枷縱高動醉顏,風灑枯枝過如皋,夢繞黃花到衡陽,何處良人吹玉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