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身子,先伸長一條腿踩穩凳子,然後整個身子躍到了地面。這時,蘇崑生從後院搶進廳來,伸長雙臂就去抱陳大娘懷中的女兒,嘴裡直嚷著:“讓我瞧瞧這寶貝女兒。”陳大娘心想:本來就是你的女兒嘛。蘇氏一邊在面盆裡洗手一邊覺得陳大娘有點怪,半老徐娘啦,還有點害羞,風塵女子就是這樣可憐,蘇氏不禁為自己的身世而自豪起來。
蘇崑生抱著小宛仔細端詳,瞧著那張嬰兒的粉臉,心知必是一個美人胚子。陳大娘見他高興,忙說道:“董旻就是沒出息,叫他取個正經名字都懶得取,還得麻煩蘇老爺子給小女取個像樣的名字呢。”
“好說,好說,這個容易。”
蘇崑生瞧著董小宛,越看越覺得可愛。忽然眉頭一皺,嘆了口氣。蘇氏正給陳大娘端茶,詫異地說道:“好端端的,嘆什麼氣?你要死啦,青天白日的搞什麼晦氣?”
“唉,紅顏薄命。”蘇崑生朝陳大娘搖搖頭,彷彿想將自己腦中的念頭拋掉似的,但這個念頭卻固執地湧向他的舌頭,他只好張嘴將它吐了出來:“此女出身青樓,就算一生清白,別人也要將她當做妓女看待啊!”
陳大娘聽他一說,心中一陣顫慄,立刻憂鬱起來。她的頹喪情緒立即便感染周圍的環境,房中也比先前陰暗了一些,門外那幾只雞正蹲在陰影中張惶四望,彷彿有什麼莫測的命運正呈網狀罩下來。房裡只有陳大娘喝茶的聲響。
蘇氏忙打趣地說:“做妓女有什麼不好?老傢伙,等你死了,我也去當妓女。”
蘇崑生將小宛順勢交給蘇氏,自己跌坐到椅中,默默地轉動桌上的一隻茶杯,半晌沒說話。一隻手將短鬚拈了又拈。
陳大娘在旁邊差點流下淚來。
蘇崑生嘆了口氣,說道:“風塵女子最難得的是清白二字。
我看她就叫黃白如何?“陳大娘點頭道:”甚好。還是取個青字更好。“蘇崑生將案頭的線裝古書翻了翻,自語道:”我看就是姓董名白字青蓮吧,蓮者,喻其出淤泥而不染也。如何?“
蘇氏撫掌道:“太好啦。”
蘇崑生見陳大娘也略有喜色,也就算了結了一樁事情,端了茶杯,輕輕呷了一口。
同樣是這隻茶杯,當蘇崑生將它端起輕輕呷了一口又放回桌上時,站在他面前的董小宛已經八歲多了。董小宛三歲就能識文斷字,對樂器更有天份,四歲時就學會吹她爹那支竹笛。有天晚上,蘇崑生正在畫舫艙中和陳大娘親熱,忽然聽見船頭有人吹笛。笛聲如霧一般與秦淮河上的月色融為一體。悠揚、清柔。蘇崑生只當是董旻笛藝又有精進,推窗一看,不禁大奇,竟是四歲的小女孩坐在船頭,鼓著腮幫吹得如痴如醉。便脫口讚道:“真奇女子也。”於是,董小宛就到豔月莊寄住,跟蘇崑生學琴,一晃就是四年。
這天,蘇崑生將小宛叫到跟前,她旁邊站著蘇崑生的七歲的兒子蘇僮,也是她的小師弟。蘇崑生看著這對如親兄妹般的徒弟,打心眼裡覺得高興。他今天受張燕築之託,將去拜訪張卯官和管五官。這幾位都是樂藉高手,對樂器的研習俱有獨特品味。蘇崑生有意在使同行高手面前讓董小宛露露臉,順便請幾位高手指點一二,意在小宛的琴藝更加精進。所以叫來小宛和蘇僮,吩咐她倆準備一下隨自己一同外出。
當天晚上,在張燕築家中,董小宛的聰慧深得幾位樂藉高手的讚揚,都有意要將自己的絕學教給她。幾位同行玩得高興,歡飲通宵達旦,次日晨全都臥床不起。
幾位大人高臥不起,樂得董小宛和蘇僮盡興去玩。管五官的兒子管漁帶著她倆去菜花中捕捉蝴蝶,兒童雖有貪玩的天性,卻也會玩累。三人捉了幾隻蝴蝶,在樹蔭下扯下了翅膀和腿看螞蟻搬運那肥大的軀幹。
“哎——不好玩,我要回家。”董小宛邊說邊走,兩條小辮像花莖一樣跳來跳去。
管漁忙說:“小宛妹妹,你別走,我給你說一件秘密。”
董小宛果然好奇,便停下腳步。蘇僮也好奇地湊上前來,順便還將幾隻螞蟻踩進泥中。
“什麼秘密,快點說。”
“你們知道人是從哪裡來的?”管漁緊繃著臉,神情緊張,彷彿在洩露天機之前感到了將受到懲罰似的,臉色蒼白。
蘇僮搖搖頭。
董小宛說:“我媽說我是從河上飄來的。有天早上,她在碼頭邊洗衣服,看見一個木盆順水漂來,裡邊坐著一個女孩,那就是我。她就把我抱回了家。”
管漁說:“放屁。是女人生的。”
董小宛也常聽大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