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41部分

列車的轟鳴淹沒了;兩張臉像是各在一條軌道上對面晃過,彷彿是幽靈鬼影。拜倫的腦子仍然沒有轉動。“呵,全能的上帝,”他說,顯出孩子般的驚訝失神,“他可真會爬車。他肯定早就幹過。”拜倫完全沒有思索。暗黑的車廂形成的活動牆壁像一道堤壩,壩那邊的世界、時間、難以置信的希望和不容置疑的事實都在等待著他,會給他多一點兒安寧。然而,當最後一節車廂一晃而過,眼前的世界疾速地朝他衝過來,像洪水浪潮一般。

這世界如此廣闊,無邊無垠地迅速伸展開去;因此不用回頭走路了,他牽著騾子走著,走了好大一段路才想起騎上騾背行進。他好像早已走到自己的前面去了,已經等在小木屋的門口,就要推門進屋這下我就會站在那兒,就要……他又試了試這下我就會站在那兒,就要……可是他怎麼也邁進不了一步。現在他正行進在大路上,迎面來了一輛從城裡返回家的馬車。這時大約六點鐘了。然而,他沒有放棄努力。即使這會兒我彷彿沒辦法再邁進一步,我總會開啟門走進屋站在那兒。那時我就會——見到她,見到她,見到她——耳邊響起了聲音:“——興奮,是吧。”

“什麼?”拜倫說。馬車恰好停在他身邊,騾子也不走了。坐在馬車上的人又說,聲音平板,帶著抱怨意味。

“真不走運。恰好碰上我得趕回家。我已經晚了。”

“興奮?”拜倫說,“什麼興奮?”

那人注視著他。“從你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來,你自己正處於興奮之中。”

“我跌倒了,”拜倫說,“今晚城裡可有什麼興奮的事?”

“我猜你也許還不知道。大約一小時之前,那個黑鬼,克里斯默斯,人們把他幹掉了。”

十九

在星期一的晚餐桌上,城裡人議論紛紛,但談論得更多的不是克里斯默斯是如何逃跑的,而是他逃脫後幹嗎要去那個地方躲藏;他準知道人們會追到那兒去的,而到最後那個時刻他幹嗎既不投降又不抵抗。看來他像是橫了心,周密地計劃了這次聽其自然的自殺行動。

他最後為什麼要逃往海託華的住宅,眾說紛紜,看法不一。“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唄,”心直口快、不動腦筋的人這樣說,同時憶起往日那些關於牧師的傳聞。有的人則認為那純屬偶然;還有的人說,這是那傢伙聰明的表現,誰也不會懷疑他去了牧師家,要不是有人看見他穿過牧師的後院跑進了廚房。

加文·史蒂文斯的見解與眾不同。他是地方檢察官,哈佛大學畢業生,該學府的優秀生聯誼會的成員,個兒高高的,動作靈活,老在抽旱菸袋,一頭散亂的鐵灰色頭髮,常常穿著鬆垮垮的沒熨平的暗灰色衣服。他出生在傑弗生鎮上的一個古老家族,前輩擁有奴隸,他祖父認識伯頓小姐的祖父和哥哥(同時也憎恨他們,曾為他們的死去公開向沙多里斯上校表示祝賀)。他以一種隨和緘默的方式與鄉里人、選民和陪審團成員相處,常常可以看見他在那些鄉村小店的門廊上蹲在穿工裝的人們中間,哪怕是夏日炎炎也一蹲就是一整下午,以他們慣用的言語同他們瞎扯閒談。

就在這個星期一晚上九點鐘,從南行列車走下一位大學教授,他是史蒂文斯的哈佛同學,現在鄰近的一所州立大學執教,專程來同老朋友一起度幾天假。他一下火車就看見自己的朋友。他相信史蒂文斯是到車站來迎接他的,卻見他正同一對模樣古怪的年老夫婦談話,招呼他們上車。教授打量著他們,見那老頭兒骯髒瘦小,蓄著短短的山羊鬍,彷彿陷入了強制性昏厥;老婦人準是他妻子,身形矮胖,她的面孔在一根不斷晃動的弄髒的白羽毛下邊像堆生麵糰,身穿一件式樣過時的絲綢衣裙,不成個形體,顏色怪誕得不倫不類。教授一時不勝驚奇,停步看見史蒂文斯將兩張火車票遞到女人手裡,像遞給一個小孩;他繼續走近,仍未被朋友瞧見;車站司旗工把老兩口扶上車廂連廊時,教授偶然聽見史蒂文斯最後講的幾句話。“是的,是的,”史蒂文斯說,安撫地扼要重述,“他會由明天上午的火車運到。我負責安排。你只管回去安排葬禮和墳地。你照顧好這老頭兒回家,讓他上床休息。我保證把那孩子載上明天的早班火車。”

這時火車開始啟動了,史蒂文斯轉過身來才看見教授。一坐上進城的車,他就開始講述這個故事,等他講完時他倆早已坐在史蒂文斯家的陽臺上,他把來龍去脈簡要地告訴了教授。“我想我知道他最後逃往海託華家躲起來的原因。我認為原因在他外祖母身上。他們再次押他回法院之前,她恰好去過他的牢房:她和他的外祖父——那個瘋狂的老頭子想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