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悟心與古應春說話時,開出口來,讓雷桂卿大感驚異,悟心竟是直呼其名∶『應春!』她問,『你不說二月裡會來嗎?何以遲到現在?』
『原來是想給胡老太太拜壽以前,先來看看你,哪知道一到杭州就脫不了身。』
『這話離奇。』悟心說道∶『胡老太太做生日,前後七天,我早就聽說了。今天還在七天當中,你怎麼倒脫身了呢?』『那是因為有點要緊事要辦。』古應春問道∶『有個人,不知道聽說過沒有?趙寶祿。』『你跟我來打聽他,不是問道於盲嗎?』
『聽你這麼說,我大概是打聽對了。』古應春笑道∶『你們雖然道不同,不過都是名人,不應該不知道。』『我算什麼「名人」?應春,你不要瞎說!讓雷先生誤會我這蓮池精舍六根不淨。』『不,不!』雷桂卿急忙分辯∶『哪裡會誤會。』『我是說笑話的,誤會我也不怕。雷先生,你不必介意。』悟心轉臉問道∶『應春,你打聽趙寶祿為點啥?』『我也受人之託。為生意上的事。』
古應春說∶『這話說來很長,你如果對此人熟悉,跟我談談他的為人。』『談到他的為人,最好不要問我。』接著便向外喊道∶『小玉,小玉!』等把小玉喚了來,她說∶『你倒講講,你家嬸孃信教的故事。』小玉一時楞住了,不知如何回答;古應春便提了一個頭∶『我是想打聽打聽趙寶祿。』
『喔,這個吃教的!「小玉鄙夷不屑地說∶』開口耶穌,閉口耶穌,騙殺人,不償命。『』騙過你嬸孃?『
『是啊。說起來丟醜——』
看小玉有不願細談的模樣,古應春很知趣地說∶『醜事不必說了。小玉,我想問你,他是不是放定洋,買了好些絲?』『定洋是有,沒有放下來。』『這話是怎麼個說法?』
『他說,上海洋行裡託他買絲,價錢也不錯,先付三成定洋,叫人家先打收條,第二天去收款子。』小玉憤憤地說∶『到第二天去了,他說要修教堂,勸人家奉獻;軟的硬的磨了半天,老實的認了;厲害的說∶沒有定洋沒有絲,到時候打官司好了。話是這麼說,筆據在他手裡,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那應該早跟他辦交涉啊!夜長夢多,將來都是他的理了。』
『古老爺,要伺候「蠶寶寶」啊。』
其實,不必她說,古應春便已發覺,話問錯了,環繞太湖的農家,三、四月間稱為『蠶月』,家家紅紙粘門,不相往來,而且有許多禁忌。因為養蠶是件極辛苦的事,一個照料不到,生了『蠶瘟』或者其他疾病,一年衣食就要落空了。所以明知該早辦交涉,也只好暫且拋開。
『應春,』悟心問道∶『你問這件事,總有緣故吧?』『當然,我就是為此而來的,他受上海怡和洋行之託,在這裡收絲;放出風聲去,說到時候怕不能交絲,說不定有場官司好打,鬧成「教案」。人家規規矩矩做生意的外國人,不喜歡鬧教案,想把定洋收回,利息也不必算了。我就是代怡和來辦這件事的。』『難!人家預備鬧教案了,存心耍賴,恐怕你弄他不過。』『他不能不講道理吧?』
悟心沉吟了一回說道∶『你先去試試看,談不攏再說。』看這情形,悟心似乎可以幫得上忙,古應春心便寬了∶向雷桂卿說∶『我們明天一早進城;談得好最好,如果他不上路,我們回來再商量。』『好!』悟心介面∶『今天老佛婆不在庵裡,明天我叫她好好弄幾樣素菜,請雷先生。』話雖如此,由小玉下廚整治的一頓素齋,亦頗精緻入味;加以有自釀的百果酒,色香俱佳,雷桂卿陶然引杯,興致極好。古應春怕他酒後失態,不讓他多喝;匆匆吃完,告辭回船。
到了第二天清晨,正待解纜進城時,只見兩乘小轎,在跳板前面停住,轎中出來兩個白面書生,仔細看時,才知是悟心跟小玉。
由於她們是易裝來的,自以不公然招呼為宜,古應春只擔心她們穿了內裡塞滿棉花的靴子,步履維艱,透過晃盪起伏的跳板會出事,所以親自幫著船案,把住伸到岸上作為扶手之用的竹篙,同時不斷警告∶『慢慢走,慢慢走,把穩了!』
等她們師徒戰戰兢兢地上了船,迎入艙中,古應春方始問道∶『你們也要進城?』
『對!』悟心流波四轉,『這隻船真漂亮,坐一回也是福氣。小玉,你把紗窗簾拉起來。』船窗有兩層窗簾,一層是白色帶花紋的外國紗,一層是紫紅絲絨,拉起紗簾,艙中仍很明亮,但岸上及別的船卻看不清艙中的情形了。
於是悟心將那頂帽字尾著一條假辮子的青緞瓜皮帽摘了下來,頭晃了兩下,原來藏在帽中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