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給了他們很多錢,柴主抬起頭不滿地望著父親,他說,可你從來不肯給我錢。
五龍沒有說話,他的臉上過早地刻上了皺紋,眉字之間是一種心事蒼茫的神色,五龍拉拽著兩個孩子往米店走,手上用的勁很大,小碗跟著踉蹌地跑,一邊帶哭腔地喊,爹,你把我拉疼啦!
這天米店打烊半天,綺雲堅持要給米生做十歲生日,他們走進後廳時,看見圓桌上擺滿了葷素小菜,米生穿了件新縫的學生裝半跪在椅子上,他正用手抓菜吃,這一天米生正好滿十歲,他驚恐地回過頭看著父親,一條腿從椅子上挪下來,米生說,我不是偷吃,娘讓我嚐嚐鹹淡。
又對我撒謊。五龍走上去颳了米生一記頭皮,他說,你像只老鼠,永遠在偷吃,永遠吃不夠。
綺雲端著兩碟菜走進前廳,她接著五龍的話音說,你就別教訓孩子了,米主就像你,你忘了你年輕時那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啦?你忘了我可沒忘,綺雲把兩隻菜碟重重地擱在圓桌上,她說,今天孩子做壽,是喜慶日子,你還是整天掛著個驢臉,好像我們欠了你債。我真不明白到底是誰欠誰的?
五龍搡了米生一把,徑直走到南屋裡。他坐在一隻竹製搖椅裡,身子散漫地前後搖晃,腦子裡仍然不斷閃過兩少年街頭鬥拳的畫面。飄泊了這麼多年,經歷了這麼多事件,五龍突然產生了一種孤獨的感覺,孤獨的感覺一旦襲上心頭,總是使他昏昏欲睡。他閉上眼睛就看見一片白茫茫的汪洋大水,他的竹製搖椅,他的米店的青瓦房屋,還有他的疲憊不堪的身體,它們在水中無聲地漂浮,他又看見多年前的水稻、棉花和逃亡的人群,他們在大水中發出絕望的哀鳴。
前廳裡響起碗碟落地的清脆的響聲,然後是小碗嗚嗚的誇張的哭聲。綺雲大概打了小碗,綺雲訓罵孩子的語言經常是繁冗而橫生枝節的。讓你別瘋你偏要瘋,喜慶日子裡打碎飯碗要倒黴的。乾脆全碎光倒也好了,你偏偏打碎了一個碗底,綺雲說著把碗扔到了院子裡,又是清脆的令人煩躁的一響,綺雲哀怨他說,你這瘋樣就像你姨媽,老天爺不長眼睛,為什麼我的孩子都不像我,都像了這些沒出息的東西,我日後還有什麼指望?
給我閉嘴吧。五龍衝出門去,滿臉厭煩地對綺雲嚷,你這種碎嘴女人只有用雞芭塞住你的嘴。你整天嘮嘮叨叨罵東罵西,你不怕煩老子還嫌煩呢。
你煩我不煩?我忙了一天,你什麼事也不想幹,倒嫌我煩了?綺雲解開腰上的圍裙,拎著角啪啪地抖著灰,她怒氣衝衝他說,晚飯你別吃,你就躺那兒想你的鬼心思吧,你整天皺著眉頭想心思,想也想飽了,還吃什麼飯?
綺雲突然譁聲不語了,她看見織雲提著一隻布包出現在院子裡,織雲是來赴米生的壽宴的,綺雲還請了孩子們的表兄抱玉,但是抱玉卻沒有跟著織雲來。
抱玉怎麼不來?綺雲迎上去問。
他不肯來。那孩子脾性怪,最不願意出門,織雲的臉上塗了很厚的脂粉,綠絲絨旗袍散發著樟腦刺鼻的氣味,她站在院子裡環顧米店的四周,神情顯得茫然而拘謹。
是他不聽你的吧?綺雲說,我倒無所謂,主要是孩子們吵著要見表兄,馮家沒有其他人了,只有抱玉好歹算是個親戚。
織雲無言地走進屋裡,坐下來開啟布包,掏出一捆桃紅色的毛線放在桌上,那捆毛線顏色已經發暗,同樣散發著一股樟腦味,織雲說,這一斤毛線送給米生,你抽空打一件毛衣,就算做姨的一點心意。
綺雲朝桌上溜了一眼,很快認出那還是織雲離家時從家裡捲走的東西,那捆毛線最早是壓在母親朱氏的箱櫃裡的,綺雲忍不住譏諷的語氣,也難為你了,這捆毛線藏了這麼多年,怎麼就沒被蟲蛀光。
()免費電子書下載
織雲尷尬地笑了一聲,她摟過孩子們,在他們臉上依次親了親,然後她問綺雲,五龍呢?米生做壽辰,怎麼當爹的不來張羅?
他死了!綺雲大聲地回答。
五龍在南屋裡佯咳了一聲,仍然不出來。直到掌燈時分,孩子們去廚房端了米生的壽麵,五龍才懶散地坐到圓桌前。他始終沒有朝織雲看過一眼,織雲也就不去搭理他,只顧找話跟綺雲說,桌上是沉悶的吸溜吸溜的聲音,米店一家在黯淡的燈下吃米生的壽麵,米生捱了父親打,小臉像成年人一樣陰沉著,他十歲了,但他一點也不快活,米生和小碗則經常把碗裡的麵湯濺到桌上,綺雲只好不時地去抓抹布擦桌子。
前天我看見抱玉了,五龍突然說,他仍然悶著頭吃,但顯然是衝著織雲的,我看見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