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芳常對同艾說,嫂子,你看喜哥就是改不了這老習慣,面對十個碟八個碗的宴席,也單挑帶肉餡的這一樣吃。同艾就說,走到哪兒也是個兆州人。同艾來到保定金莊,向喜先教她用肉餡包餛飩。先前同艾不在,向喜常和孫傳芳去東大街餛飩攤兒上吃餛飩,那時他一邊吃一邊瞭解餛飩的做法,兆州人沒吃過餛飩。現在同艾來了,他就教她擀皮、包餡,還告訴她餛飩包成了,雞湯也熬成了。還有三樣不可缺少的作料就是蝦皮、紫菜和冬菜,就好比豆腐腦離不開韭菜花。他還告訴同艾,買紫菜冬菜要到西大街慶源祥,那裡的紫菜是南貨;蝦皮出自白洋淀,遍地都是,不必挑揀。
同艾在保定做餛飩,也給向文成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許多年之後他在笨花教自己的媳婦秀芝做,做出來卻不是樣兒。向文成在一旁打趣地說,“你擀的可不是餛飩皮,是鞋幫兒吧,挺實倒是挺實。保定的餛飩皮可不是這樣。”秀芝問保定的餛飩皮什麼樣,向文成說,“保定的餛飩皮比窗戶紙還薄。”秀芝就也打趣道,“那你拿我擀的餛飩皮做雙鞋吧。”每逢這時,深諳此道的同艾就在一邊只是笑著不說話,心想,擀餛飩皮,那是要保定乾義麵粉公司的“雙魚”面呢,就這一條,笨花人就休想,再細的羅也篩不出雙魚面。
中午了,向喜從操場操練回來,便聞見廚房裡煎熬著的雞湯正香。他想,這又是同艾在做餛飩了。他不進廚房,徑直進了正房,揹著手對文成說,“成,過來,看我給你買了個什麼。”正在炕上唸書的向文成放下書跳下炕來說,“我知道,準是個猴爬杆。”向喜說,“你怎麼知道?”文成說,“村西小廟裡住著個做猴爬杆的老頭兒。”果然向喜從背後舉出個猴爬杆,用手按了一下麻秸稈上的竹眉子,一隻一�長的小猴嘩啦一下便爬上了稈頂。向文成伸手就要,向喜說:“別忙,先背《弟子規》,背過《弟子規》再玩猴爬杆。昨天背到哪兒啦?”文成說,“父母呼,應勿緩。”向喜說,“對,就接著吧。”文成背道:“父母呼,應勿緩。父母命,行勿懶。父母教,須靜聽。父母責,須順承……”向喜一邊聽向文成背書,一邊用撣子撣著馬靴上的塵土說,“對是對,還得會講。”文成就說,“爹孃叫你,你就趕快答應;爹孃叫你做事,你就快點兒;爹孃說你,你就好好聽著;爹孃教訓你,你別還嘴。”向喜聽兒子講解,暗自點著頭,心說這講解哪裡像出自一個五歲孩子之口。卻又故意對文成說:“對是對,可你能做到不能?”文成撒嬌似的說,“不能。”向喜裝出惱怒的樣子說:“唔?怎麼不能?你這是怎麼說話?”文成就說:“不是做不到,是要先看爹孃說得對不對。要是不對,就不能聽。”向喜說:“書上說的是先聽再說對不對。”文成就說:“得先看對不對,再說聽不聽。”同艾來了,對向喜說,“別難為孩子了,剛五歲。”向喜說,“孔融四歲就知道讓梨了,比成還小一歲。”同艾又覺得向喜的話也有道理,這時候也不能偏袒兒子,就換個話題,招呼向喜父子到廚房吃飯。
孫傳芳也從校場回來,正在院裡槐樹底下喝茶,聽見向喜教育向文成,便衝著正房說,“喜嫂,說說喜哥,成還小哪,給孩子立的規矩太多也不見得有什麼好處,也別淨拿孔融打比方。孔融那年代還沒有火車呢,還沒有電燈呢。”說話間向喜已經來到當院,接上孫傳芳的話說,“馨遠,小孩子家可不能像撒鷹一樣沒個管束。”孫傳芳說,“喜哥,你看你的家鄉話又帶出來了,不能叫撒鷹,官話叫放風箏。我這個山東人聽得懂撒鷹,人家保定人就聽不懂了。要說改口音你真還不如喜嫂改得快。”向喜就說,“那保定話也不那麼中聽,說話帶‘兒’,‘麵條兒’,‘煤球兒’。”同艾說,“可比兆州話聽著綿軟。兆州話一句話就能撅倒八面牆。要不怎麼你一喊操連當兵的都笑你。”向喜說,“笑不笑的,你手下的人能聽清楚就是了。”孫傳芳說,“喜哥,嫂子說得對,她是不好意思說我,我的山東話,你的兆州話,咱都得改。我當教官,張嘴說話也有人笑我。”
同艾先帶向文成去廚房吃飯,孫傳芳便招呼向喜坐在樹蔭下喝茶,說起軍中的事。向喜問孫傳芳說,最近有傳說,軍中要發雙餉,不知是真是假。孫傳芳說,這和南方的戰局有關。武漢的局勢一天比一天吃緊,南北雙方都把武漢三鎮當作兵家必爭之地。孫傳芳說,依他的判斷,不久武漢必有一場惡戰。旗人蔭昌①抵不過武昌的民軍,袁宮保②早晚還得出山。袁宮保一出山,咱們二鎮肯定要開拔南下,南方的局勢非二鎮莫屬。上午統制王大人③來八標訓話,也暗示過袁宮保就要出山④了。向喜說,莫非咱這個小院住不長久了?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