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車。這花掉了我大半個晚上。〃他對斯魯特笑笑,他的下嘴唇因為勞累而縮了進去。〃美國政府欠我一百七十五元美金。最吃力的事情是把鍋爐從卡車上搬下來,裝到大車上去。不過賣給我大車的農民幫了我忙。這是算在交易裡面的。一個長鬍子的小矮個兒,不過挺強壯。天哪!〃 〃當然,會還你錢的。對班說一聲吧。〃 〃我能不能在這裡躺一會兒?〃 〃你要不要吃早飯?〃 〃很難說我有沒有力氣來咬東西。我只要半個來鐘頭。這裡挺安靜。那地下室簡直是瘋人院。〃拜倫擱起腳,身子躺到皮墊子上,橫下瘦削骯髒的身體。〃歌劇院轉角那地方已經沒有水了,〃他閉著眼睛說,〃我沒辦法只好一直跑到抽水站。這馬走得很慢,它肯定不喜歡拉一隻裝滿晃盪的水的鐵鍋爐。〃 〃謝謝你,拜倫。你幫了大忙。〃 〃我和貢格·丁。'你能夠談論金酒與啤酒,'〃拜倫用一隻胳膊遮住臉悶聲說,〃'只要你是安全地紮營於此。'……娜塔麗在哪裡?在醫院裡嗎?〃 〃大概是。〃 拜倫睡著了。電話鈴刺耳地響起來,可是他連動都沒有動。這是市長辦公室打來的電話;史塔欽斯基市長正在來大使館的路上,他要與美國代辦討論一件十分緊急的突然情況。斯魯特激動起來,立刻打電話給門口站崗的海軍陸戰隊讓市長進來。這一定是好訊息:讓華沙的外國人安全撤退,或者可能是立即投降!現在只有投降還是個辦法。他想叫醒拜倫,讓他離開辦公室,但是又決定等一等。市長也許要過一會兒才到。這個骯髒的小夥子需要睡覺。 水變成了全華沙的一個大問題。在大使館裡住著七十個人,而且還有很多人搬來,這是……或者可能已經是……一個緊急情況,一個災難性的問題。但是自從自來水總水管被破壞的那天起,拜倫·亨利就開始做供應水的工作,儘管沒有人要求他這樣做。斯魯特還在向市長辦公室打電話……在這倒黴的第一天打了二十次……要求立即給他保護下的美國人運送水,並且趕快修復水管子,拜倫卻已經駕著大使館的福特輕便卡車出去了,他從一座炸燬的房子的地下室裡,弄回來一隻破裂的生鏽的小鍋爐。不知從什麼地方,他弄到了焊接工具,把它修補好,現在他就利用它暫作為水桶,裝水到大使館來。如果他不這樣乾結果會怎麼樣,誰也沒有說。水管仍然破裂,而且現在到處的水管都已破裂,市政府的水槽車光是供應醫院和救火隊就已難以負擔。 一天又一天,就像理所當然似的,拜倫在炮火底下空襲之中運著水,對自己的恐懼開著玩笑,常常比現在這樣弄得更髒地回來,因為他一聽見一顆榴彈炮炮彈在空中飛過的〃噓噓〃聲,就得鑽到瓦礫堆裡面去躲著。斯魯特從來沒有聽到過許多人所描述的這種〃噓噓〃聲,而且他也永遠不想聽。儘管有這些恐怖,拜倫·亨利倒的確看來在這圍城之中挺能自得其樂。這種思想狀況斯魯特認為比他自己更為愚蠢,沒有什麼可佩服的。他自己的恐懼起碼是合情合理的。娜塔麗曾經把拜倫說的覺得挺好玩之類的話對他講過。斯魯特想,這小夥子有神經病,他那種過分和藹可親的好脾氣是假面具。不過他天天運水卻是無法否認的一件好事情。 亨利在娜塔麗·傑斯特羅不到醫院去的時候老纏住她,斯魯特為此也很感激他,不過比較隱蔽。娜塔麗是在華沙的一個能夠看透他內心恐懼的人。到現在他肯定她還沒有看出來,那只是由於她和他接觸不多。這女孩子在華沙,是他一個無法擺脫的負擔,使他心裡痛苦得要恨她。這是因為,她的存在,她沒從世界上消失,使他感到內疚和煩惱。他對這個意志堅強的黑頭髮猶太姑娘有一股狂熱的肉慾,可是他又不願意和她結婚。他是一個處理浪漫的男女關係素稱手腕圓滑的人,可是他還從來沒有逢到過這樣一個鐵一般的姑娘。她在巴黎中斷了他們的肉體關係,從來沒有再恢復過;她對他說過五六次,不要管她,把她忘掉……這是一件他辦不到的事情。那麼,可惡的是,為什麼在這倒黴的時刻,在這大破壞的地方,在這炸彈炮彈下顫抖的城市裡,他正肩負著他這輩子最沉重的責任而感到自己被恐懼所嚇昏、所閹割的時候,她卻撲到他身上來?他比任何東西更怕把自己的恐懼向娜塔麗暴露,除了真的受傷。現在他想,如果他們都活著逃出去,他一定要集中他的意志力量把這段拖泥帶水的事情一刀兩斷。她也許有這個能力能燃起他的慾火,然而她是無可救藥地頑固和外國氣派,對他的前途和對他自己完全不利。現在她倒沒有老擋在他面前礙他的事,這真得感謝這個渾身骯髒、呼呼睡著的青年人。
《戰爭風雲》第十三章(4)
不一會兒,史塔欽斯基市長坐著一輛舊的大轎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