漿打溼的長裙的文珠公主,邁過門檻,見到了屋內火盆旁,女帝那張盛滿笑容的臉:
「姑姑,外頭可覺寒涼?快坐,喝杯熱奶。」
有少許歲月沉澱的西域貴婦人臉上也浮現溫柔笑容,在宮女服侍下,卸下外套。
凍的有些僵硬的柔荑中,也多了一隻溫熱的湯婆子。
先是沒營養的幾句寒暄,而後話題轉進到黃庭巷中的棋局上。
「姑姑是說,那擊敗丹澈小和尚的棋手,乃是東城意外相逢的京中俊傑?」徐貞觀坐在火盆邊的椅子上。
驚訝望向對坐的婦人。
文珠公主點了點頭,臉上猶自帶著驚歎與複雜:
「那名俊傑,自稱喚作林克,起初只以為其有任俠之氣,懷有善心,卻也未曾想到,竟有如此手段。」
你彷彿在逗朕……京中何時有這麼一個姓林的俊傑?朕一無所知?女帝有些懷疑。
但怎麼看,也瞧不出眼前的姑姑欺騙自己的痕跡,何況,這件事本就沾著詭異。
從立場上,文珠雖孃家在虞國,也沒道理蓄意去破壞西域使團的事——且以這種粗劣手段。
當事情以邏輯無法推測,只能傾向於運氣。
而接下來,文珠公主藉著這個話題延展開,開始頻繁讚歎那位林公子,徐貞觀越聽越不對勁,她審慎地凝眉:
「姑姑想說什麼?」
文珠公主露出姨母笑:「我並無旁的意思,只覺如此才俊,不該埋沒。」
徐貞觀點頭道:
「朕自會尋找此人,朝廷正值用人之際,若真如姑姑所說,自當重用。」
文珠公主笑容曖昧:
「姑姑的意思是,你既用得那趙都安,這林克……」
徐貞觀玉面含霜,幾乎驟然冷了下來,她淡淡道:
「姑姑不必再說。」
以她的聰明,如何聽不出弦外之音?
對於姑姑委婉地給她牽線,送新面首的意圖洞若觀火,心生不悅。
更對那所謂的「林公子」,生出莫名反感來。
「趙卿之才,非什麼阿貓阿狗能比。」察覺到自己態度太過冷漠,女帝稍微找補了句。
文珠公主笑容僵住,訕然一笑,心中卻嘆息一聲,心想那姓趙的奸臣究竟給侄女灌了什麼迷魂湯?
侄女中毒太深,無藥可救。
見氣氛尷尬下來,徐貞觀抿了抿嘴唇,主動轉換話題:
「姑姑正好來了,不若今晚留宿宮中如何?朕已吩咐人,將姑姑昔年在宮城中的居所收拾了出來,擺設都與昔年一般無二。」
說起這個,她身上的帝王氣都柔和許多,甚而主動牽起了姑姑那雙比自己粗糙許多的手,露出笑容:
「今晚,你我拋開其他,只以姑侄女論。」
文珠公主愣了下,迎著徐貞觀那雙晶亮中,帶著少許懇切的目光,心底湧上一團暖流。
是啊,眼前的侄女,終歸才只做了不到三年的女皇帝。
而這偌大深宮中,放眼望去,除了自己,又哪裡還有半個徐家人?
如此想來,貞觀在這京城,大概與自己在西域金帳時一般,都很寂寞吧。
兩女腳下紅熱的炭盆中火焰躍動。
偏殿門外,烏雲遮住陽光,又隱隱落下少許的雪花來。
纖薄的冰晶落在深紅底色的宮牆上,就像一聲嘆息。
姑侄二人輕輕說著話,絮叨起各自小時候,說著埋藏在過去的,皇家難得的那些溫馨時光。
雖說隔著輩分,但許是兩個女人的經歷,有著太多的相似。
都是被父輩冷落,都喜好讀書,都曾於危局中展現出女子的手腕智慧,取得不凡成就。
兩女過往雖感情交集不算多,但此刻說著話,卻別有一份皇家親情滋味瀰漫開來。
「貞觀,有些話本不該我來說,」
文珠公主見時機成熟,試探開口:
「你與那幾個叔伯鬧的不愉快,我在西域也有所耳聞。我知你苦,維持這局面不易,但皇家血脈彼此刀兵相向,終歸愧對祖宗……」
徐貞觀彷彿笑了笑,眸子裡親情滋味緩緩淡去:
「姑姑是來遊說我的?」
「我只是不想鬧得太難看。」文珠公主苦笑道:
「若你同意,我想著,年關將近,便由我出面,與你那幾個叔伯都說一說,終歸都是一家人,若能說和,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