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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百首》。

女孩子笑了。以為沙復明在和他逗。女孩說:“對,你不識字。你‘還’是個文盲呢。”

一個人在極力表現自信心的時候是顧不上玩笑的,沙復明轉過臉,正色說:“我不是文盲。可是我真的不識字。”

沙復明臉上的表情讓事態重大起來。女孩子端詳了半天,相信了。“怎麼可能呢?”女孩子說。

沙復明說:“我學的是盲文。”為了把這個問題弄清楚,也為了使談話能夠走向深入,他問清楚女孩子的姓名,同樣摸出了一塊冰,捂在掌心。冰化了,開始流淌。沙復明伸出他的食指,鄭重其事了。他在桌面上“寫”下了“向天縱”這三個字,其實是一些水珠,是大小不等的小圓點。

向天縱望著桌面,桌面上是雜亂的卻又是有序的水珠。這就是她了。這就是她的姓和名了。向天縱向左歪過腦袋,看,向右歪過腦袋,看。多麼古怪的語言!他們一直在說話,可是,沙復明使用的其實是“外語”。這感覺奇妙了,有趣了,多好玩哦,是羅曼蒂克的場景,可遇不可求。向天縱的雙手一把捂住沙復明的臉,在酒吧裡喊了起來:“你真——酷哎!”

沙復明對語氣的理解力等同於他對語言的理解力。他從向天縱的語氣裡把所有的自信都找回來了。更何況他的臉還在向天縱的手心裡呢。沙復明直起脖子,咳嗽了一聲,要咧開嘴笑。因為擔心被向天縱看見,即刻又止住了。這很難,可沙復明用他無比堅強的神經控制住了,他做到了。笑是一個好東西,也是一個壞東西,好和壞取決於它的時機。有時候,一個人的笑容會使他喪失他的尊嚴。沙復明絕對不能讓自己失去尊嚴。沙復明故作鎮定,再一次開口說話了。這一次的說話不同於一般,幾乎就是一場學術報告:

“這是一種很年輕的語言,它的創造者姓黃,叫黃乃。黃乃你也許不知道,但他的父親你一定知道,那就是我國近代史上著名的民主革命家、辛亥革命重要的領導人,黃興。黃乃是黃興最小的兒子。他是一個遺腹子。”

“黃乃在年輕的時候喜歡足球,由於踢足球受傷,黃乃失去了他的右眼。一九四九年,左眼視網膜脫落,從此雙目失明。”

“敬愛的周恩來總理對黃乃的病情十分關心,一九五。年,周總理把黃乃送到了蘇聯,準確地說,前蘇聯。終因發病過久,醫治無效。”

“黑暗使黃乃更加懂得光明的意義,他想起了千千萬萬的盲人是多麼的需要一種理想的文字來學習文化、交流思想啊。但是,當時的中國流傳著兩種盲文,都有很大的缺陷,黃乃下定了決心,決定創造一種嶄新的盲文。”

“經過無數次的試驗、失敗、改進,一九五二年,黃乃研究出了以北京語音為標準、以普通話為基礎的拼音盲文體系,第二年,獲得了國家教育部的批准,並在全中國推廣。

“由於有了盲文,所有的盲人一下子有了眼睛,許多盲人成了教師、作家和音樂家。鄭州有一位盲姑娘,叫王虹,經過艱苦的努力,最終成了廣播電臺的節目主持人。”

沙復明其實不是在講話,而是背誦了——這些話他在課堂上聽過多少遍了,除了“準確地說,前蘇聯”是他臨時加進去的,其他的部分他已經爛熟於心。沙復明怎麼能僅僅侷限於背誦呢?他說:

“中國的盲文其實就是拼音,也就是拉丁化。五四運動之後不少學者一直在呼籲漢語的拉丁化,很遺憾,後來沒有實施。如果實施了,我們在語言學習上起碼可以節省二分之一的時間。只有我們盲文堅持了漢語拉丁化的道路。盲文其實很科學。”

這才是沙復明最想說的。最想說的說完了,沙復明十分恰當地停止了談話。該把說話的機會讓給別人了。

“你怎麼這麼聰明?”

向天縱的語調抒情了。沙復明感覺到了向天縱對自己的崇敬。他的身體像一個氣球,被氣筒充起來了,即刻就有了飄飄欲仙的好感受。十六歲的沙復明說:“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算是回答了。想了想,不合適,就改了一句,十分認真地說:“我把別人喝咖啡的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

酒吧裡的背景音樂像遊絲一樣,繚繞著,糾纏著,有了揮之不去的纏綿。就在這樣的纏綿裡,向天縱做出了一個出格的舉動,她放下沙復明,拉起沙復明的手,把它們貼到自己的面龐上去了。這一來其實是沙復明捂著向天縱的面龐了。沙復明的手不敢動。沙復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不敢動。還是向天縱自己動了,她的脖子扭動了兩下,替沙復明完成了這個驚心動魄的撫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