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佑帝道:“他這一說,提醒了我。近日京城看似太平,可天底下藏了多少樁齷齪事,不探聽分明總叫人不放心。天宮全系女子,出入宮闈無礙,闖蕩江湖欠妥。依我之意,你那廉察之位是個清水官兒,每月三十千錢,只夠你一人開銷。我早想撥些銀兩下來,再準你招攬人馬,只要肯效忠朝廷,過往即便犯過事,我也一概不究。你明日到太府寺左藏署支三千兩銀子,我都吩咐好了,若不夠過兩旬再取。太后所賜的先皇金牌就是信物。”
酈遜之聽得目瞪口呆,皇帝這樣說,即是指這批銀子並非名正言順地歸入他名下,而是從皇上的體己錢中抽取出來,不交戶部稽核。又有“過往即便犯過事”之語,莫不是知道雪鳳凰在為他做事,故有此言?雖然如此,龍佑帝終是越發信任他了,酈遜之按下憂喜參半的念頭,連聲謝恩。
龍佑帝吸了口氣,笑道:“燕陸離一事,你有話要對我說?”他繞了一個大圈,對酈遜之又敲又打,這才講回酈遜之想說的事上。酈遜之心道皇帝真是一絲不含糊,又驚又愁,忙道:“雖是疑案,然臣,然臣……”他忽覺這事說得急了,該仔細衡量清楚利弊,再告知龍佑帝更為妥當。
龍佑帝徑直坐到他身邊,屈了前身靠近他道:“此處僅你我二人,有什麼不能與我這做姐夫的說?”酈遜之“咯噔”一下,低頭道:“嘉南王稱真銀仍在他處。”他故意不提前後因果。龍佑帝臉一沉,啞聲道:“他還說什麼?”
酈遜之道:“他未肯多言,只說本想借此次運送官銀,查明朝野是否有謀逆作亂之人。臣想嘉南王此舉太過冒險,且若之前未稟明皇上,亦有弄權之弊。他雖反覆交代,但臣仍冒死請皇上裁奪。”
龍佑帝淡淡道:“你冒什麼死?他放任自為,你實話實說,我獎你尚不及,怎會怪罪?”當下浮起微笑,“到底你我一家,你不瞞我,好,好得很!”酈遜之放下心頭大石,燕陸離的老謀深算使他不寒而慄,此刻能與龍佑帝同聲通氣,他的心安定不少。
“臣請皇上示下,失銀案該如何處置?”
“燕陸離歪曲聖意,私扣募銀,置天下災民於不顧,自是罪大惡極!”
酈遜之見龍佑帝並未多問,就已斷定燕陸離扣住了募銀,又提及“歪曲聖意”,細細一想,越發心驚。可見燕陸離不是空穴來風,最初,或真是皇帝以言語誘之,引嘉南王有了錯覺,以為能藉此一試群臣。但龍佑帝既未給過聖旨,嘉南王單憑揣摩猜度,就執意行事,確非良臣所為。
龍佑帝少年老成的臉上又陰沉了兩分,肅然道:“你可知我為何讓燕陸離領軍?”酈遜之聽他突然直呼嘉南王名諱,知道下文不簡單,洗耳恭聽。果然,龍佑帝冷然說道:“他既有反意,我索性成全!”
酈遜之方知龍佑帝在昨日提到讓嘉南王平亂時即已生疑,見皇帝能隱忍若此,心下生寒。他平靜了心情,不動聲色地道:“嘉南王一事牽連重大,皇上是否要徹查再做定論?”
龍佑帝道:“你不必替他求情,他是真想反,也是真的被逼反!”
酈遜之愕然,一想又明白。群臣的矛頭皆指向燕陸離,若是皇帝與諸臣上下一心,鋤去這位赫赫有名的老臣似乎是最好時機。然燕陸離肯隻身赴京,以先帝對他“長於權變”的判斷來說,無疑早做了準備。
燕陸離可反可不反,但當他對酈遜之和盤托出所謂的失銀案真相,無論真假,都說明對龍佑帝生了他心。如果燕陸離真是忠心耿耿,即使身受不平,亦該一片丹心向著社稷朝廷。可他所作所為,的確對災民顧念甚少,失銀案罪名未除,已想領兵出戰。
這萬千頭緒,酈遜之理清了頓覺悵然。
龍佑帝怒容漸現:“他早不反晚不反,卻借了朕的名頭來反,而且至今仍藏匿失銀,不交給朝廷。嘿嘿,其心可誅。”酈遜之忍住心事起伏,道:“幸家父尚在南方,可趁勢制肘嘉南王舊部。”他絕口不提為父王擔心之事。
龍佑帝點頭:“好,好。”忽然又道,“燕陸離為何偏偏要領你酈家諸軍平亂,箇中奧妙你可解得?”酈遜之冷汗盡出,皇上言下有兩家勾結之意,深思之下,更添寒意。為什麼,究竟為什麼燕陸離不肯領沿途州縣轄軍?縱然有酈伊傑兵符在手,他所恃所圖又是什麼?
酈遜之突然跪倒,道:“臣失職,未能看出嘉南王野心……只怕臣父在杭州形勢危急。”他能想到可怕的事實便是燕陸離有脅持酈伊傑之心,方想領酈家軍必要時編為己用。
龍佑帝一笑,彎腰相扶,道:“你快起來,若非有你父王和你在,我真奈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