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你指的是——1926年9月5日。這一天,有什麼對你有什麼特殊意義麼,盧作孚先生?”
“畢啟先生不知道這一天?”盧作孚意味深長地回頭盯著畢啟。
畢啟想了想:“你指的是這一天發生在萬縣的那件事?”
“萬縣慘案——只要是中國人,就不能忘掉這一天發生的那件事。”盧作孚斬釘截鐵。
“美國人畢啟也記得。”畢啟有些尷尬。
“畢啟先生是該記得。”這一回,盧作孚卻全不像從前總是給朋友留情面,而是直直地盯著畢啟。
畢啟當然記得,正是“萬縣慘案”後,他的華西大學中國師生與職工罷課罷教罷工聲援萬縣慘案的受難者,而他主持的校方在英籍教師的慫恿下,對學運採取壓制,竟激起更大的學潮,學生甚至針鋒相對以退學相抵制。畢啟畢竟是畢啟,他認識到自己的不是,允許改進校政並與學生達成了相關協定。畢啟公開發表談話,雖未直擊萬縣慘案,但卻明白無誤地向中國師生員工傳達了自己對中國人的一貫友好態度:“我們希望,一個基督教大學生,他獻身和忠於中國的歷史文化方面會做得更好。在混亂時期,我們可以作為一個屏障,擋住對傳統價值無情和膚淺的破壞與拋棄。”
事態平息下去了,華西大學校長也覺得中國人已經給自己上了一課。可是今天,面前這位中國朋友為什麼要重提這件舊事?船票明明是盧作孚叫他的重慶辦事處的人訂的,昨天託上水船帶到北碚,明明是盧作孚親手交給畢啟的,當時還囑託了一句“後天一早的萬流輪”。以盧作孚的記性,連“萬縣慘案”發生在哪一天都記得清清楚楚,怎麼會記不得給自己訂的船是“萬流輪”?一定是他有意提起。盧作孚為何在要此時有意提起這艘船?畢啟不用想就明白了,先前自己正問盧作孚,“我的朋友,你的意思是,逼得你不得不以令人感到可怕的步伐十萬火急搞建設、向前進的原因,還不光是中國的內政?”盧作孚把話岔開了。接下來卻有意無意地說到“萬流輪”,引出“萬縣慘案”,其實是在對自己這個對中國友好的外國人傳達一個意思:“逼得我盧作孚十萬火急搞建設的原因,還有包括你的祖國美國在內的‘帝國主義’列強對我國的從戰場到商場的侵略與殺戮!”同時毫不遮掩地宣告:“這樣的國仇,我盧作孚這樣的中國人是絕不會忘記的,包括帝國主義製造慘案的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
“你會報仇麼?……主啊,請降我忍耐之德吧!”畢啟用傳教士專有的柔和得近乎唱詩的聲調小心地說,說完,又覺得傳教的話似不適宜於面前的這位中國朋友,好在他早就是個中國通了,便改口道,“以德報怨,我記得貴國有這樣的傳統美德。”
“若報怨以德,又該拿什麼去報德?”
畢啟無語。
“中國另有一句話,也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盧作孚道。
“盧作孚打算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報仇呢?”
“時候一到,自能看到。”
畢啟從對方清瘦的臉上冷冷的一笑中窺出,盧作孚一定在尋伺著最佳時機並策劃著最佳的復仇方式。哈姆雷特式的,還是基督山伯爵式的,或是打漁殺家式的……畢啟搖搖頭,自己對“復仇”從未作過研究,從戲臺子上學到的那點兒可憐的復仇知識,借來窺測盧作孚這樣的腦袋中產生的復仇計劃顯然遠遠不夠用……
“你會用東方色彩的方式來複仇……”望著盧作孚,畢啟最後嘀咕一句。
“可怕!”輪船離開北碚碼頭,畢啟一邊向盧作孚揮手作老友間的依依惜別,一邊用母語的一個單詞吐露自己心事,接下來開始用母語思維這幾天的所見所聞所感……畢啟攤開從不離身的日記本,用母語記下剛得出的結論:“可怕。這個人的建設速度可怕,創造能力更可怕,最可怕的是這個人,我與他相交多年已成摯友,他也從不刻意向我隱瞞什麼,可是,我竟至今還搞不清他從哪來這樣可怕的能力,能以如此可怕的速度去推動他在中國民眾中進行的教育事業建設事業。只有一點是明白無誤的:照此辦理,推而廣之,此後三十年——此前三十年,我畢啟在成都南門外建成了一個華西壩——盧作孚和盧作孚這樣的中國人,能把整個中國鄉村建設成三天來我所見的北碚。他這樣的人還要讓他的全體中國人過上他所說的那種——今天的北碚人已經過上的——五千年未有的‘集團生活’……那時的中國,才真叫——‘可怕’!”畢啟忽然翻了一頁,接著寫下:“中國的現狀如此可怕,為此,盧作孚這樣的中國人一定還會加快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