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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我們小盧先生可不喜歡在同一根石坎坎兒上絆倒兩跤!”

“那他這是怎麼做成的?四川是魔窟,軍閥是魔頭,這是他本人的悲憤慨嘆。可是,幾年過去,他居然能讓這一個個大魔頭為他的鄉村公園出錢?”畢啟連連搖頭,“不可能,你若告訴我,盧作孚找到其中某一個魔頭出錢,或有可能,就像當初他在省城借重楊森一樣,可是,叫四川所有的魔頭為同一座鄉村公園出錢,絕無可能!”

畢啟本以為自己對四川軍閥現狀如此透徹的瞭解會叫李果果無言以對,誰知面前這個娃娃竟扭過他那顆招人愛的大頭,望著公園大路上新豎的一塊石碑,似乎說,答案就在這塊默默矗立的石碑上。

“建修嘉陵江溫泉峽溫泉公園募捐啟。”畢啟讀出,“嘉陵山水,自昔稱美。江入三峽,乃極變幻之奇。群山奔赴,各擁形勢,中多古剎,若縉雲,若溫泉,風景均幽。而溫泉前瞰大江,機負蒼巖,左右曠宇天開,森林叢茂,尤備登臨遊釣之美。無如年久失修,殿宇傾圮,荊棘蔓生,坐令天然勝景,絕少遊蹤。鄉人久欲從事修葺,徒以費巨力不能舉……湘等……”畢啟的古漢語本來不大夠用,他偏偏又是個凡事較真的人,一字一句讀到這裡,再也讀不下去,“湘等,這兩個字,中國話是什麼意思?”

“要緊處就在這兩個字上!”李果果高深莫測地笑著,“湘者,劉湘也。等者,等等也,就是說,劉湘等人,一共二十四個!”

李果果指碑的最左下角,是寫這《募捐啟》的人的署名,畢啟一一讀出:“劉湘、楊森、陳書農……怎麼盧作孚說的這群大魔頭在這塊碑上會齊了?”

李果果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笑著,似乎這事是他做成的。

畢啟開始咀嚼:“湘等或遊展偶經,或談念偶及,每以為宜有湯池供人沐浴,家作公園供人憩息,倡議醵金興工……決為募助,期成盛舉。”畢啟恍然大悟,“原來是劉湘等二十四名川軍首領提出修建公園的。不對啊,他們關注集聚重金購買美國德國新式槍炮建軍備戰,哪有閒工夫來關注這小小溫泉峽中的一個鄉村公園?”

畢啟一抬頭,又碰上李果果那笑容。他恍然大悟,也笑了:“這文章是盧作孚寫的,卻署他人的名。就像這《嘉陵江報》的發刊詞一樣,明明是他寫的,卻署名‘努力的同人’。”

“這其實是小盧先生當峽防局局長後出的第一篇文告!”

“我開始有點明白了。看來,盧作孚能叫這一群將川省鬧成‘魔窟’的‘魔頭’們為一個鄉村公園出血捐錢,答案真在這碑上。公園建成,遊人成千上萬,無論過多少年後的來者,一讀這碑,都知道,建公園的是‘湘等’二十四川軍將領,公園是盧作孚努力做的,做成了,卻與盧作孚無關,這叫為他人……”

“做嫁衣裳!”李果果見畢啟的中國諺語又不夠用,趕緊為其補缺續上。

李果果笑望著畢啟。畢啟痴痴地望著眼前的石碑,眼神中頗有點見到摩西石刻真版的味道。李果果料定畢啟又會說出“我在中國第一次見到有這麼做事的人”之類的話——這一回,他猜錯了。李果果聽到畢啟脫口而出嘀咕了一句他的美國母語,好像是一個驚歎的單詞,可惜李果果聽不懂。

三天後,畢啟回到北碚小碼頭。送他的,是盧作孚。由合川下行重慶的民生公司輪船還沒到,二人便在陰刻有“北碚”二字的大石板上席地而坐。江風吹過,石板乾淨得像盛大宴會的圓桌。

畢啟是揣著一個問題來見盧作孚的,三天下來,這疑問卻像小三峽中清晨的霧,越積越濃。畢啟不想用一問一答的方式——善於引人傾吐,是傳教士做懺悔式時的基本技能,畢啟取個巧,故意引盧作孚說他肯定愛說的話題:“我到中國幾十年,這是第一次見到一省的軍閥將領齊心協力為一個偏遠的鄉村建設專案捐錢,也是第一次見到一個建設家、實業家將自己的事業如此不動聲色如此天衣無縫地與軍人實力相結合。”

“這叫槍桿子與洋錢結合論。”

“又是你的發明。”

“非也,是劉湘。”

“你不光是讓川省軍人的槍桿子跟商人的洋錢結合,你這個‘商人’,甚至叫軍人右手拿槍桿子保護你,左手掏出懷中的洋錢捐助你!”

“人家心甘情願。”

“幾年前,成都通俗教育館的事業因軍閥戰爭半途而廢,你沉痛總結說紛亂的政治不可憑依。今天,中國政治更加紛亂,你卻從中找到了憑依,成就了更大的事業!”

“《易經》說,與時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