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專管祭祀,算是個閒職,傅庚從都察院調至太常寺,明面兒上看是降職了,然依照本朝舊例。文臣封爵那是少之又少的。傅庚卻得此殊榮,由此可知其簡在帝心,何靖邊覺得。待事情平息後,傅庚只怕還有起復之日。
倒是孟淵,卻是實打實吃了個明虧。宣慰使為從三品,非為實缺。只是一個虛銜,是依著前唐的規制設立的。已經空置許多年了。前些時候劉筠才說要清丈全國土地河流,正在遴選合適的官員,沒成想最後卻落在了孟淵的身上。
若單論品級,宣慰使比孟淵之前的衛指揮僉事高了半級。但若論實權,比前者可就差得遠了,也就名字好聽點兒。實則就是個土地官兒,還要全國各地跑。比在工部治水還要辛苦。
不過,這也是明面兒上的事。
調孟淵為宣慰使,削去了孟淵的軍權,其實是以一種較為溫和的方式,對勇毅郡主的敵國皇族身份按下不表。若細思起來,這倒真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對朝局的影響亦極微,只要處置得宜,往後也不會掀起什麼波瀾。
大殿裡安靜了下來。
不知什麼時候,紀成德已經退了出去,劉筠負手而立,靜默地望著殿門外的夜空。
天空是深深的墨青色,在宮燈的餘光外四處鋪散,雨仍未歇,白亮的雨線綿綿密密,像是永遠也不會停息。
良久後,劉筠淡然的聲音方再度響起:“霜降後路便不好走了,西北猶冷,朕想最先看到熹平布政司的魚鱗冊。”
熹平布政司便是才被納入大漢朝版圖的原契汗國土,以原契汗首都大梁(現更名為熹州)為治所,下轄十五府五十三縣,是大漢朝最大的布政司。
“臣遵旨。”孟淵肅聲道。
劉筠向他看了一眼,眸中含了些許淡笑:“往後這幾十年,孟卿家怕是不得消停了。”
既是負責丈量全國土地山川,那就需要在各地到處跑,確實是個辛苦的差事。
孟淵冰眸乍亮,若寒星湧現,躬身道:“臣為陛下丈量大好河山,踏遍萬里疆土,令百姓民生上達天聽,此乃臣之幸也。”言罷單膝點地,語聲鏗鏘:“所謂盛世,必先有明君,而後有百姓安居樂業、四海昇平,臣躬逢其會,願為陛下肝腦塗地。”
無論如何,劉筠實有明君風範,殺伐果斷之餘更有寬廣胸襟,孟淵此語實是發自肺腑。
劉筠微怔,旋即淡然一笑。
他沒想到,兩道明升暗降的旨意,竟換來了這個出了名的刺兒頭真心的折服。
想必孟淵這番話裡有一多半兒的原因,便在於他這個皇帝對傅珺的輕輕放過吧。
“罷了,起吧。”他看著孟淵搖了搖頭,語氣含了幾分無奈,“你啊,打小兒就是個擰犟筋。”言罷又看了傅珺一眼,再度搖頭溫笑:“郡主也是,打小兒就麻煩不斷的。”說著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望著他溫和的笑臉,傅珺與孟淵四目相顧,皆從對方臉上尋見了幾許回憶與溫情。
他們之間的緣分,還真是一言難盡得很。
許多年前的聽濤小築,他們的命運有了初次的交錯,往後便有了上元節的星空與煙花,有了江南三月、杏林飄雪時的那一曲《亂紅》。
這十丈軟紅,千千萬萬個人來了又去,卻總有那麼幾個人纏繞在命運的藤蘿間,將對方做了回憶的背景,刻印成永恆的畫卷。
那一刻,莊嚴肅穆的承明殿再不復往/日/的冰冷肅殺,似有杏花恬淡的香氣,穿透重重疏雨,宛然而來,又悄然而去。
直到傅珺他們跨出承明殿的殿門時,劉筠的唇邊仍是笑意溫和。
傅珺轉眸看他。
他立在大殿的深處,御案上的燭火映出他的剪影,清朗依舊、修健如初,卻又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嚴,袍袖上的金龍在光線下熠熠生輝。
即便對這個封建社會有著諸多不滿,此刻的傅珺卻也不得不承認,她實在幸運,遇見了一位明君。
她遠遠地向他蹲身,復又站定。
他離得她極遠,一如她漸漸行出他的視線。
往昔的光陰終究如水逝去,他們總需各自向前。
他循著他的路,一如她追尋著她的。
那麼,便在這回首的一刻,將這夜的疏雨薄寒,作年華杯中淡酒,彼此對飲,再含笑話別。自此後,水闊天長,天各一方,她唯願他平安喜樂,事事安好。
身邊傳來熟悉的暖意,旋即手便被一隻大掌包裹住。
傅珺回身看向孟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