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我們終於見了第一面。我陡然變得極不自然,甚至有點手足無措,竟然不敢看她。
大夫鼓勵我:“來,看看你的花骨朵吧!”
我鼓足勇氣,朝花布包裡瞟了一眼,就迅速把眼睛移開了。雖然是驚鴻一瞥,卻終生難忘——那張皺巴巴的小臉蛋,非常熟悉,就像哪個輪迴中走散的另一個我;又無比陌生,就像哪個輪迴中與我素不相識的小凱……
接下來,我設宴感謝那些醫護人員。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在此之前,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石頭都壓在了我的心上,現在,它們統統被抖落,變成了熠熠閃光的金子,因為,我的愛人、我的女兒都平安!
新生活從1998年3月13日開始了!
那兩隻小鳥一邊觀察著室內的小生命,一邊小聲聊天——
鳥寶寶:“媽媽,這個小孩兒是從哪兒來的?”
鳥媽媽:“是從那個大人的肚子裡來的。”
鳥寶寶:“那個大人是誰呢?”
鳥媽媽:“是小孩兒的媽媽呀!”
鳥寶寶:“你說,我是從一個蛋裡爬出來的,可是你為什麼是我的媽媽呢?”
美得很
小凱的傷口劇痛,壓了一個沙袋,不能動彈,只能在床上大小便。
平時,她暈血,在指尖上抽血都會暈厥。手術時流了那麼多血,現在,她卻笑靨如花……
女兒不瞭解媽媽的痛苦,出生十幾分鍾,她就吃力地挺起小腦袋,朝媽媽懷裡拱,找奶吃。
吃飽喝足,她的左眼先睜開了,右眼閉著,只用一隻左眼滴溜溜地看,或者說“賊溜溜”地看。這個男人是誰呀?這個女人是誰呀?
幾天之後,她的右眼也睜開了,世界終於立體起來,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窗外藍盈盈的天,還有大朵大朵的玉蘭花。
她腦袋右側的頭髮粘在了一起,好像在母腹裡專門做了髮型;左眼皮上有幾個小紅點,好像對這個髮型很不滿意似的——從出生到滿月,她一直帶著這些滑稽的特徵。
那些日子,我不停地從家裡往9號病房搬運東西,鍋碗瓢盆,薄厚衣物,零七八碎的生活用品……簡直就像搬家。
她媽媽不結實,產後的體質更虛弱了,她卻十分健康——公斤,哭聲響亮。醫務人員用陝西話說:“這娃的身體美得很!”
這世界,這人生,統統美得很!
9號病房樓下的牆縫裡,住著一隻雄蟋蟀,號稱唐都醫院的“歌王”。
這天晚上,一隻雌蟋蟀從門診樓那片草坪跑過來,找雄蟋蟀簽名,半路聽到9號病房裡的哭聲,一下被震撼了,它改變決定,攀上二樓,從窗縫鑽進去,跳到新生兒的床頭,舉著手中的草葉,紅著臉說:“偶像,你的歌聲太迷人了!能給我籤個名嗎?”
偶像一邊蹬腿一邊繼續放聲“歌唱”,根本不理睬它。
孕婦床上的女人欠了欠身子,對這隻雌蟋蟀說:“實在抱歉……”
雌蟋蟀說:“你是她的經紀人嗎?對我們這些粉絲,她不該耍大牌呀!”
那個女人笑了笑,說:“她不是不想給你簽名,問題是她現在沒有名字,籤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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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盡滄桑
三天後,醫生給女兒做體檢的時候,發現她有點發熱,建議她住進小兒科。
就這樣,她由二樓的婦產科轉到了三樓的小兒科。(嘿嘿,那時候,要說她小兒科就是抬舉她了,她的智商和表情,十分婦產科!)
她的住院單是這樣填寫的:
姓名:小凱之女
年齡:三天
性別:女
婚否:無
工作單位:無……
小兒科住院部裡,有十幾個嬰兒,她的腦袋最大,個頭最大,哭聲最大。護士還是用陝西話說:“你這娃的身體美得很!”
她扯開嗓門哭,哭得傲氣十足,哭得旁若無人,哭得理直氣壯,哭得六親不認。
那幾天,爸爸時刻想念你,萬分心疼你,天天跑上三樓去看你。護士不允許家長進入,爸爸就給人家送雜誌(我主編的《文友》),拉關係……
夜裡,住院的嬰兒統一喝奶粉。爸爸和媽媽不情願,於是,媽媽就擠出一瓶奶,讓爸爸帶著,悄悄來到三樓,向護士求情,給你喝母乳。
你在小兒科的最後一晚,爸爸實在忍不住了,跟護士好說歹說,軟磨硬泡,終於把你抱回了爸爸媽媽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