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他說,他手裡握著一張紙。“有一封電報,我要拿進去給先生。”
“噢,”她慌忙讓開,一面說:“你念給他聽嗎?”
“是的,”老尤說,敏銳的望著她:“或者方小姐拿進去唸給他聽吧。”
“哦,不。”方絲縈向樓下走去。“你去吧。”她說著,很快的下了樓,她不喜歡老尤看她的那份眼光,她覺得頗不自在。老尤,那是個厲害的角色,他對她有怎樣的看法和評價呢?午後,方絲縈決定還是去學校,她發現沒有亭亭在她身邊,柏宅對她就充滿了某種無形的壓力,使她的每根神經都像拉緊了的弦,再施一點兒力量就會斷掉。她去了學校,才上了兩節課,柏宅就打電話來找她,她拿起聽筒,對方竟是柏霈文。“方小姐?”他問,有些急迫。
“是的。”
“哦,”他鬆了口氣。“我以為你……”
“怎樣?”
“哦,算了。”他的聲音中恢復了生氣,是什麼因素使他的語氣中帶著那麼濃重的興奮?“只是,下午早點回來,好嗎?”
“我會和亭亭一起回來。有——有什麼事嗎?”
“哦,沒有,沒什麼,”
掛上了電話,方絲縈心中好迷糊,好混亂,好忐忑。柏霈文在搞什麼鬼嗎?聽他那語氣,好像擔心她是離家出走或不告而別了。但是,即使她是不告而別了,對他是件很重要的事嗎?她坐在辦公桌後面,瞪視著面前的練習本,她批改不下去了。那些字跡全在她眼前浮動,遊移……浮動,遊移……浮動,遊移……最後,都變成了那首小詩:
“記得那日花底相遇,我問你心中有何希冀?
你向我輕輕私語:‘要你!要你!要你!’
………“多麼纏綿旖旎的情致,可是,也會有最後那”不如離去!不如離去!“的一日,噢,人生能夠相信的是些什麼呢?能夠讚美的又是些什麼呢?假如這世界上竟沒有持久不變的愛,那麼,這世界上還有些什麼?看柏霈文那份痴痴迷迷,思思慕慕,那不是個寡情的人呵!章含煙泉下有知,是否願意再續恩情?她想著,想著,於是,她拿起一支筆來,在一陣心血來潮的衝動下,竟學著章含煙的口氣,把那首詩添了一段:
“多少的往事已難追憶,
多少的恩怨已隨風而逝,
兩個世界,幾許痴迷?
十載離散,幾許相思,
這天上人間可能再聚?
聽那杜鵑在林中輕啼: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寫完,她感到一陣耳鳴心跳,臉孔就可怕的發起燒來了。她站起身,去倒了一杯水,慢慢的喝下水,心跳仍不能平靜。把那首小詩夾在書本里,她緩緩的踱到窗前,極目遠眺,校園外的山坡上,是一片片青蔥的茶園,彷彿又快到採茶的時間了。放學後,她牽著亭亭回到柏宅,一路上,她都十分沉默,她有一份特殊的、不安的感覺,她竟有些害怕柏宅那兩扇紅門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呼吸那樣急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跳那樣迅速?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嗎?她咬著嘴唇,握著亭亭的手竟微微的出汗了。
走進了柏宅,老尤正在院子中洗車子,那輛雪弗蘭上灰塵僕僕。看到了她們,老尤唇邊湧上了一抹笑意,他那銳利的眼光是明亮而和煦的。“亭亭,快上樓,你高叔叔來了。在你爸爸房裡呢!”老尤說。“高叔叔?”亭亭發出了一聲歡呼,放開了方絲縈的手,她直衝進客廳裡去,一面大聲的喊著:“高叔叔!高叔叔!高叔叔!”
方絲縈心底一陣冰冷,高叔叔?天!這是個什麼人?上帝知道!不要是……她僵住了,四肢癱軟得像一堆棉花,頭腦中糊糊塗塗,她發覺自己不大能用思想,不,不是“不大能”,是“完全不能”!自己腦中那思想的齒輪已經完全停頓了。她機械化的邁進了客廳,呆呆的站在那兒,她可以聽到樓上傳來的笑語喧譁,在亭亭喜悅的笑聲和尖叫聲裡,夾著一個男性的、爽朗的、熱情的聲浪:
“亭亭!你這個小東西!你越長越漂亮,越長越可愛了!來!你一定要帶我去見見你那個方老師!她在樓下嗎?”
方絲縈一驚,像閃電般,她的第一個意識是“走”!“馬上離開這兒”!但是,來不及了,她剛轉過身子,就聽到一串腳步聲奔下樓梯,和亭亭那喜悅的尖叫:
“方老師!這是我高叔叔!”
是的,她逃不掉了,她必須面對這份現實了。慢慢的,她轉過頭來,僵硬的正視著面前那個男人,高大的身材,微褐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