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步往前走了兩步,他沒有回頭,卻又低聲囑咐,“老寒腿最怕過冬,戰場上那些傷,過冬也會難受,等兩日我回府給你開些方子。”
蕭運長目光微凝。
定定看著兒子的背影,他嘴唇有些顫抖,“六郎,父親無事,這病好不了,也死不了。可蕭家……”重重一嘆,他復又道:“蕭家也是你的蕭家。國公這個爵位,也早晚是你的。”
蕭乾回頭淡淡看他。
那雪夜下的目光,像一汪冰冷的湖水。
“父親以為我會在乎一個爵位?”
蕭運長微微一怔。
“那你在乎什麼?難不成你……”
似是被自己的想法驚住,他趕緊住了嘴。
蕭乾卻笑了,一雙冷鷙的眸中,一層淺淺的碎金色光暈在慢慢擴散,帶著一種遮天蓋地的霸道,淡淡道:“河山千里,天涯萬丈,旁人策得馬,我必挽得弓。”
“你……荒唐!”蕭運長大驚,唇角幾不可察的顫抖,聲音小了又小,“一日為臣,世代為臣。事主奉公,忠孝兩全,乃蕭家祖訓,你忘了?六郎,聽爹一句勸,那河山千里雖美,不是你的。天涯萬丈雖高,也不是你的!”
“是我的,我就拿。”蕭乾轉臉看他,眼底光芒乍現,似有千軍萬馬奔襲而來,一字比一字冷,“不是我的,我就搶。”
“我以為,你只為報仇。”蕭運長似在嘆息。
“只為報仇,我先殺你。”蕭乾冷笑一聲,緊了緊繩子。
蕭運長狠狠一窒,迎上他眸底冷冷的寒意,一種似無奈、無悲嗆、又似無能為無的情緒讓他一張老臉,霎時像蒼老了十歲。
這個人是他的兒子。
可他的涼薄無情,卻讓身為老子的他感到害怕……因為這世間,似乎已經沒有六郎在意的人。所謂“無欲則剛”,一個人無牽無掛的人,狠起來真的可以狠到極致。
若有一個女子,可以暖了他的心,制住他的人,不讓他為所欲為,豈非好事?
蕭運長悠悠問:“六郎,大殿上的話是真的嗎?”
蕭乾抿了抿唇,“什麼話?”
蕭運長一嘆,“此生永不婚配?”
視線一寸寸涼卻,蕭乾深不見底的眸,不見半分溫度,他道:“你猜?”
蕭運長:“……”
這剎那的狡黠,讓他激動不已,仿若又見幼時的六郎,可蕭乾卻全然沒有和他敘舊的興趣。他拍了一下馬背,“駕”一聲,“兒子先行一步,父親慢慢猜。”
馬蹄的聲音,在靜夜下格外清晰。蕭運長看著他良久無言,等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風雪之中,他方才放下簾子,無力地倚靠在馬車上,長聲一嘆,喚回侍衛。
“回府。”
——
蕭乾剛入得樞密使府,薛昉就迎了上來,一邊拍著他肩膀上的落雪,一邊笑道:“使君總算回來了,墨姐兒還未入睡哩。”
“還沒睡?”蕭乾臉色一沉。
“是。”薛昉被他一嚇,趕緊低了頭:“屬下勸她好幾次,她都不肯,愣是要等著使君回來,恐是憂心使君了。”
“嗯。”蕭乾緩和了聲音,唇上有一抹笑痕。
薛昉察言觀色,繼續討他喜歡:“天還沒亮透,墨姐兒就去了灶房,蒸了糕,熬了粥,都溫在爐子上,說等使君回府就能吃了。”語速極快地說完,他想了想,又道:“使君是個有福氣的人,墨姐兒心靈手巧,性子溫馴……”
蕭乾一怔。
默了默,他慢吞吞看著薛昉,“她性子溫馴?”
薛昉連忙縮了脖子,“偶爾,偶爾……不。屬下是單指她對使君性子溫馴。”
蕭乾哼一聲,大步往內院走。
“下次拍馬屁,說清楚一點。”
薛昉很無辜:“……”
在樞密使府裡,蕭乾住的地方與楚州一樣,也叫乾元小築。回到自己的住所,他似是輕鬆了許多,面上添了幾分暖色,大步走入院子,行色匆匆,似有急切。
可不等他入屋,一條大黃狗就撲了過來,又搖尾巴又擺頭,前躥後跳地圍著他親熱,也愣生生擋住了他的腳步。
他急:“讓開!”
旺財:“旺旺!”
他走左:“你這狗東西!”
旺財:“旺旺!”
他閃右:“聽不懂人話了?”
旺財:“旺旺!”
“旺財,怎麼了?!”墨九聽見院裡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