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遞過去的,正是他此前回松明山的路上,在路邊一棵樹上敲下來的一顆果實。程乃軒有些奇怪,伸手接過來反反覆覆看了看,這才不太確定地說道:“雖說似乎是剛長出沒多久的,顏色也不對,可瞧著好像是小胡桃。你哪來的?”
“你認識?”汪孚林沒想到城裡長大的程乃軒竟然會認識這個,不禁有些驚喜,“你知道這東西有什麼用?”
“榨油啊!我家有個管事,管著一家油坊,專管榨油。什麼茶籽、蕓薹子、大豆、芝麻……能榨油的多了。上次他不知道打哪聽說這東西剝開之後能榨油,而且又是長在山間不用錢,僱人去敲打下來,撿了幾車,可弄回來之後才傻了眼,光是剝裡外兩層殼的人力,多少人都不夠,哪怕東西不用錢,這榨油也不合算。於是他一氣之下,就把這幾車全都扔了。你問這個幹嗎,莫非打算開油坊?趁早別幹這事,虧不死你。”
程家還真是產業多!
汪孚林心中感慨,但卻笑著說道:“此物榨油確實不太容易,可當零嘴不錯。”
程乃軒一聽這話,險些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沒聽說汪孚林好吃啊?轉瞬間,他就想到了金寶身上,當即眉開眼笑地說道:“你要吃還不容易,我回頭讓墨香問問那油坊就是了。”
“去年的那是陳貨,哪裡還能吃,今年的還得等到白露前後才能收穫。到那時候,讓你家那管事給我搜羅幾車就是。”見程乃軒不可思議地瞪著自己,顯然意思是你一個人能吃那許多,他便笑眯眯地說道,“眼下嗑瓜子的人有多少,日後吃這小胡桃的人就有多少。你別管了,一飽口舌之慾而已。”
程乃軒有些難以置信地咂巴著嘴,最終無奈答應了下來。可讓他沒想到的是,轉瞬之間,汪孚林又走到書案前,拿起一塊徽墨磨了半硯臺的墨,隨即攤開一張紙,提筆蘸墨寫寫畫畫,不消一會兒,紙上就出現了幾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這是什麼?”
“都是吃的。應該是打南洋運過來的,你幫我打探一下訊息,哪怕只有種子也行。”
汪孚林知道這些東西應該是從美洲運到南洋,再從南洋轉運過來的,但不打算對程乃軒解釋太多。他指了指上頭的東西,一樣一樣地說道,“這個,可能叫辣椒,也可能叫番椒,紅色青色都有,入口辛辣,和花椒薑黃有點類似。這個一根根長的,上頭是一粒一粒黃色的,大概叫玉米,或者別的什麼名字,烤著吃煮著吃都不錯。這個大紅色有點像果子的,大概叫洋柿子?也許是這個名,反正這麼大一隻,鮮紅鮮紅的,炒雞蛋最為絕妙,生吃也滋味不錯……”
程乃軒聽汪孚林如數家珍似的說著一樣樣吃的東西,足足七八種,他到最後終於確定,他從前竟忽略了汪孚林的一個屬性。
這傢伙簡直是吃貨啊!
馬家客棧中,秋楓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院子裡的井邊漿洗衣服,雖是井水冰涼,自己又坐在樹蔭底下,但如今的天氣已經很熱了,他時不時抬起手擦擦汗,漸漸就停下手中動作發起呆來。
這時候,汪孚林在程家大宅拜會程公子,金寶在知縣官廨的李師爺那兒讀書,只剩下他一個留在這裡,雖說廂房還有四個轎伕住著,但那種孤零零的感覺仍然死死包裹了他,讓他無法動彈。他被程老爺送過來,前前後後已經快一個月了,汪孚林對他也著實不錯,身邊的書隨他翻看,就是筆墨紙硯也都准許他使用,平時最多是教訓告誡,從來不曾打罵過他。論理他一個一張死契賣了給人當奴僕的,有這樣的生活,已經很應該知足了。
可有金寶的對比在,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甘心!而且,金寶才只八歲,接下來幾年興許會大放光明,他卻已經十一歲了!難道就這樣渾渾噩噩,再大幾歲便隨便娶個村婦,而後一輩子做牛做馬?
想起賣了他之後拿了十二兩銀子,喜形於色的老父,秋楓只覺得眼睛發酸,不知不覺就簌簌掉下了眼淚。他生怕被人瞧見,抬手正要去擦,突然只聽得外間傳來了一個聲音:“秋楓,你家裡人給你送東西來了!”
秋楓一下子呆若木雞。自從他被賣了,雖說就在歙縣城中,可為了避免勾起心頭痛楚,他一次都沒回過家。至於家中親人,他也不覺得會費那個神來找自己。可是,這樣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偏偏發生了!他下意識地丟下手中衣物,隨便在水裡搓洗了一下雙手,**的也顧不上擦乾,就這麼急匆匆地邁開腳步往外跑去。
可是,當他跟著那報信的夥計來到客棧一處小門的時候,卻發現來的是個三十出頭,唇上蓄有一叢鬍鬚,臉上有幾顆痣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