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死纏爛打竟然直擊汪孚林的死穴,不由得全都有些刮目相看。甚至有人隱隱後悔怎麼沒想到力抗權貴也算是刷名聲的不二捷徑,怎麼就全都讓周義清去出了風頭!
見汪孚林還在沉吟,周義清得意洋洋地斜睨了一眼那個訓斥過他卻被頂回去的半百老者。見他正在和林老爹低聲說著什麼。顯然沒打算幫忙。又或者幫不上忙,他便火上澆油地說道:“若是你能做出讓我等全都心服口服的好詩詞來,地上這條魚我就全都吃下去,決不食言!”
“哦,這可是你說的!”
剛剛汪孚林與其說是沉吟,還不如說是在偷樂。他抬起頭來,笑吟吟地說道:“那你可就聽好了。”
此時此刻,每一個人全都吃了一驚。這所謂的詩社文會。也是要思考時間的,時間常常會有一刻鐘甚至兩刻鐘,沒看曹植當年七步成詩被人津津樂道?汪孚林這才想了多久,一炷香應該不到吧?
“小溪澄,小橋橫,小小墳前松柏聲。”
一句起語之後,眾人不過竊竊私語,只有周義清哂然道:“不過如此。”
“碧雲停,碧雲停,凝想往時。香車油壁輕。”
這後一句出口,店堂中方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那剛剛召了林老爹問話的老者也一下子停住了話頭。若有所思地捋著下頜鬍鬚。
“溪流飛遍紅襟鳥,橋頭生遍紅心草。雨初晴,雨初晴,寒食落花,青驄不忍行。”
周義清聽到末了,臉上已經是一陣青一陣白,只覺得自己那幾首得過盛讚的詩詞,相形之下簡直成了渣!他很希望四座的其他人能幫忙貶低一下這首詞,奈何看來看去,沒有一個人接話茬的。他只能硬著頭皮說道:“這定是你早就做好的,有本事你再來一首!”
可還沒等他繼續往下胡攪蠻纏,便只聽砰地一聲,赫然是有人拍了桌子:“夠了!”
見是之前自己頂撞過的那個老者,周義清哪裡服氣,正要再次反唇相譏,卻只聽汪孚林開口說道:“老先生,既然人家不服氣,您老說了也是白說。”
他拱拱手阻止了對方,這才看著周義清道:“你讓我再來一首,那就給我認認真真聽好了。西泠橋,水長生。松葉細如針,不肯結羅帶。鶯如衫,燕如釵,油壁車,斫為柴。青驄馬,自西來。昨日樹頭花,今朝陌上土。恨血與啼魂,一半逐風雨。”
周義清這會兒臉色就猶如見了鬼似的,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紅,最後又變成了白,而且是沒有一絲血色的白。他僵立在那兒,整個人的腦子一片空白。而更讓他難堪到了極點的時候,卻不防汪孚林沖著他微微一笑。
“怎麼樣,是否還要再來一首?又或者是……咱們換個題目?”如果是其他題目,我就直接攛掇身邊這位老人家,可既然是這個,那就別怪我了!
看到汪孚林如此有恃無恐,分明是篤定絕不會敗北,周義清恨不得自己之前沒有傻呆呆地第一個跳出來出言挑釁。做詩詞又不是賣菜,哪有這樣的,左一首右一首,而且還全都在水準之上……不,應該是遠遠高過他們這些人的水準!他用眼角餘光瞥見,同桌的其他秀才生員或者慶幸不已,或者心有餘悸,彷彿都在想幸好沒有如他一般隨隨便便發難,他頓時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怨氣。
憑什麼就我一個人丟臉,大家都是一夥的!
他暗自一咬牙,立刻衝著其他人說道:“他既然做了兩首,我們這些杭州本地人也不能輸了給他!柳兄,你可是三英之首,總不能弱了名聲!”
你自己丟臉就算了,為什麼還要帶上我們!
柳侍英在心裡把周義清罵了個狗血淋頭,可他眼下也絲毫沒把握能夠壓下汪孚林這先後兩首詞。正在他絞盡腦汁思量怎麼應付過去的時候,周義清卻彷彿發瘋了一般,把其他人統統點了一個遍。這時候,就只見一張張臉全都糾結成一團,恰是頗為喜感。
奈何這種場面汪孚林很想繼續看下去,尤其是那個挑釁的傢伙怎麼把地上那條魚都吃進去,可還是有人看不下去了。原本坐在他對面的五十開外老者重重咳嗽了一聲,隨即怒聲叱道:“身為生員,理當勤勉上進,苦讀不輟。爾等卻拉幫結派。橫行鄉里。尋釁滋事,這哪裡是生員,簡直和那些街頭橫行的打行惡棍沒什麼兩樣!休說爾等是否真的才華橫溢,就算驚才絕豔,只這品行二字,就簡直是士林之恥!本部院會行文兩浙提學,敦促他嚴加整頓學風!”
本部院?什麼人竟然能夠自稱為本部院?等等,難道是浙江巡撫鄔璉!
此時此刻。一群生員呆若木雞,等回過神來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