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汪孚林還對眾人很客氣,此刻卻如此出言不留情面,那一身陽明衣的秀才頓時臉色大變。剛要反唇相譏,他只覺得左右肩膀上兩隻手壓了下來,分明是同伴勸他忍耐。於是,他只能忍氣吞聲地隨眾坐下。就只見兩張八仙桌每邊坐兩人,十六個人八張條凳。那叫擠得滿滿當當。當看到汪孚林和那老者相對而坐品茗。坐得寬寬落落。繼而更有人送來了一道湯,一盤魚,哪怕他們之前早就肚中已飽,卻仍是忍不住大為不滿。
“老先生嘗一嘗這道西湖醋魚,上次來時,我就對這道菜情有獨鍾,最要緊的是魚是早晨剛剛網上來的,新鮮活殺。這一勺醋味亦是調得絕妙。”
對面的老者到杭州已經有小半年了,西湖醋魚也品嚐過多次,此刻在汪孚林力薦之下,他方才不慌不忙挾了一筷子,可那魚肉入口鮮嫩爽滑,酸甜適中的口感,卻分毫不遜色於他在城中被人宴請時的幾次經歷,而且彷彿還多了些食材本來的鮮甜。他頓時大有興味,接連又品嚐了兩口,這才笑道:“怪不得你讚口不絕。確實是好手藝,這道西湖醋魚在杭州地域最是尋常不過。竟然能做到這水準,堪稱一流。”
一旁兩桌的秀才們聽到汪孚林和那老者一搭一檔竟然把菜餚吹到了天上,大多嗤之以鼻。隆萬之交,豪奢之風大起,哪怕你家裡窮得叮噹響,在外面行走也得有一身綾羅綢緞的好衣裳裝門面,至於下館子,首選就是城裡那些名氣響噹噹的大店,否則你都不好意思說出去。所以,對汪孚林竟然把這麼一家鄉野村店給吹得如此了不得,有人便存心卯足了勁,打算一會兒使勁挑剔,好好替陳老爺出一口惡氣。
而汪孚林又親自舀了一碗蓴菜湯送到老者跟前,眼見其拿著湯勺細細品嚐,眉目舒展,分明很滿意,他便對來回穿梭的林千牛豎起拇指表示讚賞。得到肯定的小傢伙立刻眉飛色舞,正打算跑回廚房去向爹孃報喜,卻不想那邊廂有人拍了桌子:“喂,客人來了這麼久都不招呼,這是想店大欺客?”
林千牛剛剛在店外聽到那些人竟然對自家的店招和對聯挑刺,就知道這些不是好人。因此,他上前之後便中規中矩地說道:“小店正在準備翻修,水牌上的很多菜都沒有,今天只有西湖醋魚、蓴菜、魚頭豆腐、龍井蝦仁、炸響鈴、宋嫂魚羹,叫花雞等幾樣費工夫的菜都沒有。”
省得這幫傢伙信口開河!
“就這麼點菜還想做生意?”剛剛一口氣沒出完的陽明衣秀才又冷嘲熱諷了起來,見汪孚林只專心致志地和那個老者低聲交流什麼,沒顧上這頭,他只覺得蓄意一拳打到了棉花團上。最後,還是柳侍英出面,把這今天有的六道菜全都點了一遍。好容易等到菜一道一道漸漸上來,幾個人帶著極度的挑剔心思伸出了筷子,這下子登時表情各異。
儘管跟著陳老爺能有肉吃,可陳老爺就是有萬貫家財,也不可能天天叫上他們所有人,算下來一個月能打上三五趟牙祭,那就已經很不錯了。捫心自問,這幾道菜的口味真的不比城裡大店差。然而,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陳老爺正在畫舫那邊等他們的好訊息,怎能就此打退堂鼓?兩桌上的秀才們彼此對視一眼,大多都不想先開這個頭炮,到最後,大多數人都想到了已經出言挑釁過好幾次的陽明衣秀才周義清。
這傢伙性子最急,家境也最窮,攀附陳老爺的人裡,就屬周義清嘴臉最猴急,最俗不可耐,還得他上才最合適!
柳侍英見同桌好些人都在衝自己使眼色,他上次在浮香坊上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已經不想貿貿然打頭陣,因此對眾人的意思心領神會,眼珠子一轉便低聲說道:“那汪孚林狡猾似鬼,就連柳如鈺那樣慧黠的性子都給折了進去,我們還是小心些,不要貿然行事,否則興許又會上了大當。”
他素來知道周義清為人孤傲,此刻話音剛落,果然就看見自己對面的周義清露出了譏誚的笑容。
下一刻,周義清竟是啪的一聲摔了筷子,厲聲說道:“這魚肉簡直腥臭難當,讓人怎麼吃!誰掌勺的,給我出來說話!”
外頭來了一堆書生,而且看樣子是專門來找碴的,這一點林千牛已經偷偷跑到廚房和林老爹夫妻透過氣了。這時候,圍著圍裙的林老爹急急忙忙從廚房裡出來,一邊抹著雙手,一邊陪笑問道:“這位相公,小店用的魚全都是今早新鮮打上來的,活殺現做,怎麼可能腥臭?”
“怎麼,你是說我這個秀才訛你?”周義清刻意加重了秀才兩個字,見林老爹面色一變,他冷笑一聲,拿起那一盤子西湖醋魚,劈手就往地上重重砸去,眼見那盤子摔得粉碎,魚連同醬汁以及盤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