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卻不然。寶玉給黛玉送帕子,要想個藉口特意先把襲人支使出去,才把晴雯叫來,可見視她為心腹。而晴雯百般拆解不來送帕的深意,不是因為她不聰明,而是生性嬌憨,一派天真,心中全無私情。這是她的第四件好處:純粹。因為這份純粹,她體會不來黛玉和寶玉之間那種幽微曲折的情感,也從來沒對寶玉使過一分心機。同樣是老太太給了寶玉的,襲人便有膽翻雲覆雨,並且“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晴雯卻潔身自好,看不上襲人和寶玉“鬼鬼祟祟乾的那事兒”,更沒有想過藉由自己的聰明漂亮搶佔地盤,私心勾引。即使在她做“跑解馬似的”伶俐打扮在外面著了涼回來,寶玉喚她進自己的被窩裡渥一渥,她也並沒有藉機纏綿,相擁一會仍回自己被中去了。因此,在她臨死之前,才會含血帶淚地說自己“擔了虛名”,“不料痴心傻意,只說大家橫豎是在一處。不想平空裡生出這一節話來,有冤無處訴”。徐瀛在《晴雯贊》中說:“有過人之節,而不能自藏,此自禍之媒也。晴雯人品心術,都無可議,惟性情卞急,語言犀利,為稍薄耳。使善自藏,當不致逐死。”這是說中了晴雯的致命之病,在於靈秀過人而不善自藏。判詞裡說她“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很明顯用的是“彩雲易散玻璃脆”的典故。她以自己的美麗、聰明、純真、忠勇,高居於十二釵又副冊第一位,卻最終逃不脫“紅顏薄命”的悲劇。她聰明瞭一輩子,臨死才知道自己是“痴心傻意”。而襲人卻恰恰相反,一直以“笨人”自居,其實心機比誰都深,並且很擅於總結——“在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靜,所以恨嫌他,像我們這粗粗笨笨的倒好。”古人說:“大智若愚,大勇若拙。”晴雯勇則勇矣,卻太形之於外,不會扮拙。而襲人卻無疑將這兩句明言運用自如,所以該她比晴雯棋高一招,佔了上風。如果將襲人比作“扮豬吃老虎”的話,那麼晴雯,就無疑是“槍打出頭鳥”了。所以,她補的衫子,才叫做“孔雀裘”吧。2海棠和桃花在《金陵十二釵》正冊中,黛玉和寶釵並列榜首,不分軒輊。然而在又副冊裡,她們到底分了勝負——按照“晴為黛影,襲為釵副”的說法,晴雯得冠,襲人居次,也就意味著黛玉終比寶釵略勝一籌了。其實,早在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一節中,賈政率寶玉等人第一次遊歷大觀園,初進怡紅院時,晴雯與襲人的身份境地,以及同寶玉的因果情緣,便已分了高下,露了端倪。且看這段描寫:忽又見前面又露出一所院落來,賈政笑道:“到此可要進去歇息歇息了。”說著,一徑引人繞著碧桃花,穿過一層竹籬花障編就的月洞門,俄見粉牆環護,綠柳周垂。賈政與眾人進去,一入門,兩邊都是遊廊相接。院中點襯幾塊山石,一邊種著數本芭蕉;那一邊乃是一株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綠垂碧縷,葩吐丹砂。眾人讚道:“好花,好花!從來也見過許多海棠,那裡有這樣妙的。”賈政道:“這叫做‘女兒棠’,乃是外國之種。俗傳系出‘女兒國’中,雲彼國此種最盛,亦荒唐不經之說罷了。”眾人笑道:“然雖不經,如何此名傳久了?”寶玉道:“大約騷人詠士,以花之色紅暈若施脂,輕弱似扶病,大近乎閨閣風度,所以以‘女兒’命名。想因被世間俗惡聽了,他便以野史纂入為證,以俗傳俗,以訛傳訛,都認真了。”眾人都搖身贊妙。這是怡紅院的第一次露相。文中濃墨重彩地介紹了“西府海棠”,卻只輕描淡寫地提了一筆“碧桃花”。“紅暈若施脂,輕弱似扶病”的十字定評,人人見了都會以為是寫黛玉,然而同時也是在寫晴雯——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風流》中,晴雯可不正是抱病含恨而死?此一回中,寶玉曾說:“這階下好好的一株海棠花,竟無故死了半邊,我就知有異事,果然應在他身上。”點明海棠便是晴雯。然而小丫頭信口雌黃,卻說晴雯死後做了芙蓉花神。而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中,黛玉佔花名時抽中的正是芙蓉花。這是層層塗染,再次強調晴雯便是黛玉的一個投影、替身。所以這回裡,並沒有寫道晴雯抽了什麼花,倒是襲人,緊跟在黛玉之後,抽了一枝桃花,詩云:“桃紅又是一年春。”暗含改嫁之意。又因為籤子上寫著:“杏花陪一盞,坐中同庚者陪一盞,同辰者陪一盞,同姓者陪一盞。”芳官便自報家門說:“我也姓花,我也陪他一鍾。”這是我們第一次知道芳官原來姓花。這一回中同樣也沒有寫芳官抽了什麼籤,但卻承寶釵之命唱了一支《賞花時》:翠鳳毛翎扎帚叉,閒踏天門掃落花。您看那風起玉塵沙。猛可的那一層雲下,抵多少門外即天涯。您再休要劍斬黃龍一線兒差,再休向東老貧窮賣酒家。您與俺眼向雲霞。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