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權(一)
其實只有權衡知道,他和她又見了一面。
那時,她一身紅衣華服,滿頭珠翠,坐在燕王府主堂上座。
他則是朝服玉冠,立在下首。
遙遙相望,彼此無言。
很久很久,權衡轉身離開。
即將踏出殿堂的那一刻,身後傳來她的聲音,“權衡,你為什麼還不死呢?”
權衡沒有回頭,平靜地道,“娘娘未死,權衡不敢死。”
走出燕王府,他仰頭望著天空,而後,緩緩地回頭,看著燕王府的白牆。
我的傻姑娘啊,如果我死了,誰來護著你呢?
權衡,不會權衡利弊,只會權衡情愛。
他喝了一口茶,眉目之間有著淡淡的倦色,“如此,我的故事說完了。”
我注視著他。這個少年時遭逢不幸,淪為內監,又從內監變成了謀士,最終成為了一代權相的人啊,他的人生本便是傳奇。
只是,他愛著的人,眼裡從來沒有容納下他。
哪怕,一眼。
連最初的溫暖都有著或多或少的利益關係,他卻把一生都葬送在了她的身上。所謂王室衰微,權相飲酒作樂,一夜築一城,但是表面上再是風光無限,內心便是愈發寂寞。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看見他的那一刻,我會有一種那麼強烈的壓迫感。
那是他拾起自尊的方式。
太卑微,卑微到了塵埃裡的權衡,強迫自己高傲。
我忽然問他,“權衡,你後悔嗎?”
他看著我,眼角依然有濃重的紫色胭脂,“後悔?後悔是什麼?我的一切,都是由我自己選擇的。我從來沒有想過給自己留後路,更遑論後悔了。”
“為什麼要愛昭儀呢?”
他淡淡地一笑,“也許那個時候太淒涼了,卻遇見了一個對我溫柔的人;也許什麼理由都沒有,便這樣愛了。”
其實,權衡又何嘗不是一個溫柔的人呢。
我可以想象,在燕王府門前,他回眸時,看著那堵白牆時,有多麼的絕望與哀傷。所以權衡從頭至尾,所權衡的只有情愛了。
我忽然想起了宋繪。
兩個人都是枉自蹉跎,但是宋繪比權衡要幸運得多。
唐畫說到底,還是愛著宋繪的。而權衡,窮其一生,傾盡所有,始終未曾潦倒在昭儀的眼眸中。
其實權衡這樣的人,應該得到最珍貴的愛。
而王煢,註定給他的愛是不純粹的。
我甚至不知道,王煢到底愛不愛權衡,又有幾分愛慕呢。
欠王煢的,權衡已經用了王家的昌盛補償她。
現在,他的心裡眼裡,只有一個昭儀。
說實話,我心疼他。
扶蓁的手輕輕地敲了敲小茶几,“為何想要風燈?”
權衡唇角勾起一絲弧度,似有若無,“不願忘記。”
“為何不願忘記?”扶蓁又問道。
既然昭儀愛著的不是他,那麼來世記住了她,又有什麼用呢?搞不好成為了像唐畫宋繪那樣子的一對怨偶。
權衡轉頭看著窗外繁華的街市,蒼涼地一笑,“若遇見她的來世,我必不再接近她,不再重蹈覆轍。”
扶蓁卻搖了搖頭,“你們本沒有緣分,來世再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萬一遇見了呢?”權衡輕輕地反問道。
扶蓁莞爾一笑,“其實,你放不下她,捨不得她。即便是來世,你也想要如同這一生一樣,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她,免她受宮廷血雨的侵襲,免她顛沛流離。你如履薄冰地為她創造出一個她幻想中的世界,她卻恨你怨你。權衡,不累嗎?”
權衡笑了,喑啞低沉,笑得蒼涼而無奈,“公子好縝密的心思。是啊,我不願再接近她,卻依然固執地想要呵護她。”
扶蓁低聲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可是昭儀依然過得不快樂,這也算與你的想法背道而馳了。”
“權衡,放手吧。”我終是忍不住,如此說與他聽。
不知道誰竟然在茶几上備酒了。權衡倒了一杯酒,緩緩地一飲而盡,良久,方道:“她是一個好姑娘。”
“她不愛你。”我面無表情地道。
“只是錯信了旁人,錯付了真心。”
“她不愛你。”
“在我遭逢□□的時候,是她陪著我。”
“她不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