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落瑾將羹匙放下,端了小宮女送上來的漱口茶,漱了口,擦了唇角,看到門口澤蘭正半擋著一個小胖子,正是嚴青松。
嚴青松右手食指橫著,其餘四指攥成拳頭,朝他比劃了一下。
棠落瑾微微垂眉,嚴青松知曉棠落瑾明白了,又悄悄跑了。
棠落瑾這才道:“他們能等,父皇卻不能等。徐公公,走罷。”
徐有為便不再說甚麼,躬身領著棠落瑾往紫宸殿去了。
大棠的朝會,一般是分兩種,一是大朝,皇帝會於元旦、冬至及大慶之日,接受群臣朝拜,此種朝會,禮節為主;二是常朝,又稱常參,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員外郎、監察御史、太常博士,才能有每日常朝的機會。而常朝時候,才是皇帝和大臣處理國家日常事務的時候。
今日好巧是常朝,就在紫宸殿舉行。
棠落瑾到殿內時,天元帝居上座跪坐,其餘大臣分別跪坐左右兩旁。
棠落瑾先向天元帝行禮:“兒臣來遲,還望父皇恕罪。”
天元帝哪裡會怪他?指了指方才擺在了他右下方的席和案几道:“小七坐這。若是餓了,就先用些點心。”
託了皇太子的福,以往常朝,大臣們席側的案几上,素來只能得一樣點心一壺茶,今日倒是和皇太子一樣,得了四樣點心一壺茶,還有一小碗粥。
棠落瑾應諾,爾後等著諸位大臣站起身,朝他行了禮,這才往座位上坐去。
雖然這時候已經有了胡人傳來的坐具,但是一些重大場合,大棠還是會延續古人之風,跪坐著交流。
棠落瑾原以為自己這個身體才僅僅七歲,那些御史就算要參他,也會等他和天元帝寒暄幾句再說,結果他剛剛跪坐在席上,就就一續著八字小胡的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從席上起來,跪在中間,一言不發,就開始痛哭流涕。
哭上一會,還要看棠落瑾一眼。
棠落瑾:“……”
天元帝明知這人來意不善,卻也不得不開口問道:“徐卿這是怎麼了?朝堂之上,如何要這般痛哭流涕?”
那中年男子,正是方才在殿上理直氣壯參了皇太子一本的御史徐直,聞得天元帝相問,登時將自家準備好的話,統統倒了出來。
“聖上仁慈,掛念臣之喜憂。臣萬分感念。然而臣雖感念聖上,敬重聖上與太子,然而太子有錯,臣卻不能不說。”
徐直朝著棠落瑾的方向一拜,原以為棠落瑾會象徵似的起身扶他,奈何這七歲小兒,卻面無表情端坐席上,一雙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徐直被盯得心裡咯噔一下,片刻後才回過神來,繼續邊哭邊道:“臣今歲四十有六,臣之髮妻,今歲四十有五。內子嫁臣於臣微末之時,為供給臣讀書科舉,在外賣以刺繡,在家操持家務,為臣孝順父母,撫育弟妹,生得三子二女,臣不敢說臣之子女皆人傑,然而內子賢惠,臣之子女,亦是孝順仁善之輩。臣之二女,自幼與內子學習女工,臣身上一針一線,皆是出自內子與小女之手。聖上問臣因何痛苦?臣甚愛家人,對內子敬重尊重,對女兒視為掌上千金,如今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內子與小女被他人辱罵訓斥,臣既為人夫,又為人父,如何能不痛哭流涕?如何能不心痛家人?”
“臣不才,不敢以功勞相挾聖上與太子,然臣六歲讀書,二十二歲考中秀才,二十七歲中舉,二十八歲考中二甲進士,自此入朝為官。十餘年來,戰戰兢兢,唯恐行差踏錯半分。雖無功勞,卻忠心耿耿,一心為聖上,為大棠,為百姓。臣為大棠忠心,不求財,不求名,不求權,不求美色,唯求能護助家人平安喜樂。”
徐直跪直了身子,雙目含淚,直視棠落瑾道:“可是,殿下。身為大棠儲君,本應愛惜忠臣良臣,為何卻又明知臣以及諸多家中有纏足女眷,仍舊口出惡言,聲稱纏足只為取悅男子,增加國家負累這等話?殿下可知,臣之妻,臣之女,在聽到殿下這些話時,險些羞憤地欲要撞柱而死?殿下可知,殿下這等言行,與儲君身份,究竟有多麼不相配?”
爾後不等棠落瑾回話,徐直又側首看向周遭大臣:“徐某既已做了這出頭鳥,諸位同僚,難道你們之中,真的就無一個家中有女眷纏足者?諸位真的不認為,女子纏足,是為更好地恪守婦道,遵三從四德之禮,拘於一室之內,更能收了心思,服侍夫君?”
徐直本就有備而來,朝中完全支援太子的人又並非許多,他這話一出,果真有大臣三三兩兩的站了出來。
他們現在肯站出來,卻不是要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