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大的理想是什麼呢?”海子以前很少問這些。
“小時候有許多理想,現在長大了,反而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有時倒什麼理想也不想有,只想出去玩,玩遍所有的地方!”波婉遐想著,說,“一如蘭波所言,生活在別處。”
“所以米蘭?昆德拉無數次地引用他那句‘生活在別處’。遠方總是給人以誘惑,我會努力寫詩,早日成功,帶你去玩遍遠方!”海子說,“只是現在,除了遠方我一無所有,我比遠方更美麗的還是遠方。”
“我的遠方很美,甚至在英國、法國、美國。在中學時,老師們教導說資本主義社會多麼腐朽,我們的國家如何美好。現在我明白,可憐的中學老師根本不瞭解國外。”
海子有些吃驚,呆呆地看著波婉,似乎一下子看不明白。眼前的波婉分明不是往日的波婉,他迷惑地問:“波婉,你不會不愛國吧?今天的話怎麼怪怪的?”
“我不是不愛國,我是理性地愛國,只有會愛才是真愛!六七十年代的*,中國人的思想被禁錮,人性被扼殺。包括我父母在內的那些知識分子被批鬥,出現了文化沙漠現象。八十年代思想解放,提倡文藝,人們如干渴的駱駝啜飲水源一樣尋找文化,熱愛文化。於是詩歌應運而生,於是芒克、北島、舒婷應運而生,於是許多作家重新執筆。應該說,七十年代的文化荒蕪和八十年代的文化繁榮都是兩個極端。今日的社會已向我們透露了許多新的資訊,迎面而來的時代不再是詩歌時代,而是經濟時代。是的,眼下文化人會不屑一顧地鄙視金錢,但到時會承認,離開了金錢,一切文化活動都無法進行,對詩歌的未來,我不抱樂觀態度!”
這一番論述讓海子心情鬱悶,它等於打擊了自己的詩歌理想和對美好前景的憧憬。他問:“這是誰給你的思想,你父母?”
“不是誰給的,是我自己冷靜分析的結論。我只想你要明白一點,我們該重新思考詩歌寫作。你不顧一切地寫作,後果是很危險的,我真的有些害怕。”
“不!”海子跳起來,暴躁地說,“詩歌永遠是美好的,每個人骨頭裡都流淌著詩歌,金錢是不可少的也是齷齪的東西。新舊世紀之交必將有個詩歌皇帝出現!”他又轉向北戴河,發瘋似的高呼,“詩歌皇帝,我是詩歌皇帝!”
波婉沒料到他的這種表現,說:“海子,你冷靜點!”
海子冷靜下來,坐在波婉身邊。回味著一禾說的話。
兩人默默無語。海子撥弄著沙子。好久,波婉說:“你去香山那天,我父親來了。”海子心頭一愣,但沒說話。悶悶地抽著劣質香菸,一根又一根。
波婉也不說話,偶爾深深嘆息。
又過了好久,波婉說:“記得那個徐澤嗎?他不再寫詩,去南方辦了公司,很不錯的。海子,我畢業後我倆一起去南方好嗎?中國的政治在北方,中國的經濟在南方,我們應該遠離政治擁抱經濟……”
“別說了!”海子咆哮著。想起一禾對波婉的評價,現在看來全是對的,便沒好氣地說,“你愛錢,你喜歡徐澤,就去,反正我不去!”
“海子,你說哪去了,我與徐澤交往不等於愛他啊,都什麼年代了還是老觀念,與誰交往就喜歡誰?人要發展就要交往!”
海子不言語,撿著小石子向遠方扔去。
波婉也不言語,埋頭想心思。
北戴河沉浸在遼遠的黢黑之中,沉寂、無語,只有濤聲轟鳴。
直到深夜,兩人仍坐在沙灘上。
濤聲淹沒了一切。
大海復又呈現出它的深奧與神秘。海子白日的豪情與憤怒也在浩瀚的大海面前消失殆盡。
6 平靜美麗的白楊樹
難忘有一日歇腳白楊樹下
白色美麗的樹!
在黃金和允諾的地上
陪伴花朵和詩歌 靜靜地開放 安靜地死亡
——引自《美麗白楊樹》
從北戴河回來,海子心情糟透了。多年來的詩歌激情似乎是波婉給予的,可現在,又被她徹底否定了,熄滅了。她關於詩歌未來的論述,讓海子陷在渺茫之中。如果詩歌的未來真如波婉所說,那麼他將要去苦心經營的太陽王國也僅是沙漠中的孤城,他這詩歌皇帝也僅是在孤城中徘徊的落泊寡人。而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寄託在即將著手構築的詩歌太陽城上啊!
詩歌的未來真會那樣嗎?海子不信,不信波婉具有洞察社會未來的眼光,但她對他的否定卻足以扼殺自己生活的勇氣!何況她再次提起那個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