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每夜想的都是回京。
可是現在,還回去幹什麼?
他們的親人,朋友,家宅全部失於這年的夏天,他們孤身一人,無親無故。
當時的上虞知府見這些孩子竟無一人要求回京,便留他們下來,讓他們住在城南的茅屋裡,跟隨其他囚犯一起開墾荒地。
同其他囚犯相比,他們待遇好了很多,活少,吃的一樣多,住的茅屋還有屋頂,不用擔心冬日寒冷。而且,他們一個月,還有十個銅錢的工錢。
可是,即使這樣,還是有同伴不停死去。
到了天啟元年初春,只剩下包括沈奚靖在內五個孩子,這其中,沈奚靖是年紀最小的。
沈奚靖深吸口氣,吐掉嘴裡的沙子,木然往前走。
“小五,喝口水吧。”站在他後面的衛彥把綁在腰間的牛皮水囊遞給沈奚靖。
衛彥原來是正二品兵部尚書家的正房公子,他們全家獲罪時他剛好未滿十三歲,離開家時他還抱著他剛會說話的幼弟。
離開帝京五日之後,他弟弟發起高燒,衛彥捱了獄卒好幾頓打,也沒要到一點藥,眼睜睜看著他弟弟病死,自此以後,他帶著一身傷,咬牙跟著隊伍來到上虞。
沈奚靖接過那個破舊的小水囊,淺淺喝了幾口。
上虞風沙太多,如果喝的急,恐怕傷了嗓子,他們無錢買藥,所以儘量不讓自己生病。
衛彥是他們僅剩的五個人裡歲數最大的,也只不過比最小的沈奚靖大四歲,自從他最後的親人死去,衛彥就像個小大人一樣,照顧著這些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孩子。
沈奚靖永遠都不會忘記,在他餓的走不動路時,是衛彥給了他一口粗麵窩窩頭,揹著他走了一天的路。
“謝謝。”沈奚靖小聲說著,他嗓子有些啞,已經再也聽不出舊日的清亮。
“謝什麼,現在就剩下我們,一個都不能少了。”衛彥低聲嘆了一句。
聽他說到這裡,沈奚靖心中一緊,他們幾人中,排行第三的徐海從前天開始便發起燒來,他們幾個用光了幾個月來攢的全部銅板,給徐海吃了幾服藥,還是不見好,眼看,就又要不行了。
“彥哥,還有餘嗎?”沈奚靖總覺得今日心神不寧,他湊到衛彥身旁,小聲詢問。
周圍都是神色木然的囚犯,他們說話自然要小心,沈奚靖說得模糊,但是衛彥卻能聽懂。
衛彥眼睛裡的哀傷幾乎要溢位來,他嘆了口氣,搖搖頭:“沒有了,能不能過今日,全看小海的造化。”
沈奚靖頓時覺得天旋地轉,他動了動乾裂的嘴唇,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他能感到自己眼眶裡的熱度,卻並沒有淚水流出。
這幾個月來,他已經經歷過無數次的死亡,在來上虞的路途中,時不時就會有人倒在路邊的野地裡,再也爬不起來。
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都會圍在倒下去的人旁邊哭,或者叫喚他的名字。
可是,時間久了,他們也都變得木然。
說不定,倒下去的人,反而比他們這些勉強活著的更幸福。
“喂,發生麼呆,把碗遞過來。”沈奚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一時沒有意識到隊伍已經到了他這裡。
衛彥推了推他,沈奚靖回過神來,張口便跟打飯的大叔道歉:“對不起大叔,您別生氣。”
那大叔不是心腸硬的人,也知道他們的遭遇,雖然沒有心生憐憫,但多少都有些同情,每每給他們打米水,勺子都能往粥桶裡沉一沉,倒進碗裡的米水,比那些囚犯的,好歹能多些米。
沈奚靖感激地對他笑笑,說了句謝謝,就跟衛彥一起端著碗,回了他們住的茅屋。
因為徐海已經起不了床,他們只能領四份飯五個人吃,平時那點東西都吃不飽,這時候就感覺更加難捱。
茅屋裡地裡並不遠,他們回去的時候,就看到麻桿似的謝書逸正領著瘦小的雲秀山熬粥。
說是熬粥,也只不過把他們領回來的粥再加點野草野果,看上去分量足一些。
沈奚靖忙跑過去把他自己那碗粥也倒進去,蹲在一旁照看火候。
衛彥直接端著他那晚湯水進了屋子,要先給徐海吃。
粥其實已經是熱的了,那點野草早就煮爛,一片慘綠顏色浮在鍋裡,即使這樣,他們三個,也看得直咽口水。
可是衛彥還沒出來,他們都不會先動碗。
這個環境下培養出的感情,比任何時候都要珍貴。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