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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阮嚎叫著,從座位上彈起屁股,站直身體———痛楚又墜彎了他的腰。屋裡的人呆呆地看著這場戲。他們的爹在油燈昏黃的光輝裡甜蜜地微笑著。
老阮晃動著身體,試圖把兩條腿拔出來,但他們緊抱著,緊咬著不放。老阮歪歪扭扭地跌坐在地上,痛苦把他打倒了。
沫洛會猛醒,用槍桿子把他們開啟了。
他們又緊緊地靠在一起,四隻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鬼火一樣。
老阮的腳背上鮮血淋漓。他呻吟著,坐在板凳上,臉上的表情好像要哭。
沫洛會用紅纓槍的鐵矛頭敲打著他們的與瘦身子相比顯得龐大的腦袋。他們本能地舉起手遮護腦瓜子。槍頭打在他們的手巴骨上,咯崩咯崩響著。
王先生臉色灰白,山羊鬍子哆嗦著,說:“啊咦!啊咦!這兩個不懂事的毛孩子……”
爹悠閒地抱著膀子,看著雙腳流血的阮書記,看著正遭受著沫洛會毒打的孿生兄弟,完全是一臉微笑,好像一切都與他沒有關係。
阮書記盯著爹的臉看,雙眼像錐子一樣。
爹噘著嘴唇,一副超然姿態。
忽然,阮書記拎起一隻沉重的皮靴子,對著爹的臉擲過去。爹抬臂,輕輕一撥,那隻皮靴子便落在漚滿了青綠地瓜醬的豬食缸裡。阮書記把另一隻皮靴子擲過去,它也落進了豬食缸,打著滾翻著筋斗。
“王八蛋!”老阮罵道。
“王八蛋在哪裡呢,”爹指著捱打的孿生兄弟說,“這倆都是驢日的王八蛋!”
爹的眼閃閃出綠光,逼著阮書記;阮書記的眼閃閃出紅光,逼著爹。紅光碰綠色,迸濺出仇恨的火星。好像兩隻冤恨深重的狗在一條狹窄的小巷子裡迎面相撞。他們僵持著,僵持著。紅光漸漸減弱、下垂,啪噠一聲落在地上,緊接著消逝啦。綠光噴射一陣,終於也消逝啦。
阮書記和氣地說:“夠了,沫洛會,你打他們幹什麼?你打死他們,能抵命嗎?混蛋!”
沫洛會停住手,委屈地看看阮書記,退到牆邊立著去啦。
他們的頭火辣辣地,耳朵裡嗡嗡地響。血越過眉毛,塗在眼皮上,流過睫毛,流進眼睛,血裡的鹽殺著他們的眼球,很痛,他們的眼前物都是鮮血一樣的淋漓。
阮書記命令沫洛會跑步到村裡去叫“赤腳醫生”。
沫洛會夾著紅纓槍跑啦。
王先生抓起一把桑木灰燼,要按到老阮的傷口上,遭到老阮一頓臭罵。王先生唯唯諾諾地退到牆角上。半天沒敢吱聲。
爹用一根光滑的白木棍把阮書記的兩隻沾著酸臭豬飼料的皮靴子挑出來,扔在方磚地上,威嚴地說:“你們兩個狗雜種,把靴子上的豬食舔乾淨!”
他們面面相覷,滿臉苦相。
爹又怒吼一聲:“聽到了沒有?狗操的你們兩個雜種!”
他們哆嗦著,哭著,好像兩片殘留枝頭的寒冬臘月的枯樹葉子。
爹高舉著劈柴對他們撲過來了。他們尖厲地哭嚎著,在房子裡逃竄著,甚至避到了阮書記的背後,想逃避舔靴子的痛苦勞動。
爹隔著阮書記的身體用劈柴去砍他們時,阮書記攥起拳頭,猛捅了爹的小腹。爹扔了劈柴,雙手捂住小腹,倒退著、呻吟著,一腚蹲在地上。
“你———畜生!”阮書記罵道。
復仇記(8)
“我打你的兒子了?”爹臉色蠟黃,額上滲出細小的白汗珠,但奸邪的笑依然掛在紫黑的唇邊,“我打這兩個狗日出來的雜種你心痛啦?”
“混蛋!王八蛋!……”阮書記暴怒,阮書記簡直要放聲大哭啦。他抓起灶邊的劈柴,沒頭沒臉地亂摔著,爹陰森森地笑著,拉開門,到院子裡去了。
一陣清涼的、潮溼的寒風突然灌滿了房屋。掛在牆壁上的煤油燈熄滅了,一點燈芯在發紅,煤油的味道在上升。灶膛裡柴火更加旺盛,映照著阮書記肥胖的、沉甸甸的大臉。鍋裡的死豬在翻騰:撲稜稜、撲稜稜、撲嚕嚕、撲嚕嚕……豬肉的香味隨著一縷縷的蒸氣,從鍋裡溢位來了。
他們看到了門外邊積雪的光芒。爹在蘋果樹的間隙裡走著,他腳下的雪發出嘎嘎吱吱的叫聲。豬在土坯房裡嚎叫。豬停止嚎叫,進入沉沉的夢鄉。夜安靜馨香,乾巴巴的寒冷裡竟透出幾分潤澤的溫暖來,田野裡的麥苗在厚重的積雪下沉沉大睡,肥厚的、硫磺色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