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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家居君做縣令時,晚生尚幼。相隨敝門伯範老先生,在山東督學幕中讀書,也幫他看看卷子。直到升任南昌,署內無人辦事,這數年總在這裡的。”王太守道:“尊大人精神正旺,何以就這般急流勇退了?”蘧公子道:“家君常說:”宦海風波,實難久戀。‘況做秀才的時候,原有幾畝薄產,可供濃厚的粥;先人敝廬,可蔽風雨;就是琴樽□幾,藥攔花榭,都也有幾處,可消遣。所以在風塵勞攘的時候,每懷長林豐草之思;而今卻可償宿願了!“王太守道:”自古道:“休官莫問子’看老世臺這等襟懷高曠,尊大人所以得暢然掛冠。”笑著說道:“將來不日高科鼎甲,老先生正好做封翁享福了。”蘧公子道:“老先生,人生賢不肖,倒也不在科名;晚生只願家君早歸田裡,得以菽水承歡,這是人生至樂之事。”王太守道:“如此,更加可敬了。”說著,換了三遍茶,寬去大衣服,坐下。

說到交接一事,王太守著實為難;蘧公子道:“老先生不必過費清心。家君在此數年,布衣蔬食,不過仍舊是儒生行徑;歷年所積俸餘,約有二千餘金。如此地倉谷、馬匹、雜項之類,有什麼缺少不夠處,悉將此項送與老先生任填補。家君知道老先生數任京官,官囊清苦,決不有累。”王太守見他說得大方爽快,滿心歡喜。

須臾,擺上酒來,奉席坐下。王太守慢慢問道:“地方人情,可還有甚麼出產?詞訟裡可也略有些甚麼通融?”蘧公子道:“南昌人情,鄙野有餘,巧詐不足;若說地方出產及詞訟之事,家君在此,準的詞訟甚少,若非綱常倫紀大事,其餘戶婚田土,都批到縣裡去,務在安定聚會,與民休息。至於處處利藪,也絕不耐煩去搜剔他,或者有也不可知。但只問著晚生,便是‘問道於盲。’了”王太守笑道:“可見‘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話,而今也不甚準了!”當下酒過數巡,蘧公子見他問的都是些鄙陋的話,因又說起:“家君在這裡無他好處,只落得個訟簡刑清;所以這些幕賓先生在衙門裡,都也吟嘯自若。曾記得前任臬司向家君說道:”聞得貴付衙門裡有三樣聲息。‘“王太守道:”是那三樣?“蘧公子道:”是吟詩聲,下棋聲,唱曲聲。“王太守大笑道:”這三樣聲息,卻也有趣的緊。“蘧公子道:”將來老先生一番振作,只怕要換三樣聲息!“王太守道:”是那三樣?“蘧公子道:”是戥子聲,算盤聲,板子聲。“王太守並不知這話是譏誚他,正容答道:”而今你我要替朝廷辦事,只怕也不得不如此認真。“

蘧公子十分大酒量,王太守也最好飲,彼此傳杯換盞,直吃到日西時分,將交接的事當面言明,王太守許定出了結,辭別去了。過了幾日,蘧太守果然送了一項銀子,王太守替他出了結;蘧太守帶著公子家眷,裝了半船行李書畫,回嘉興去了。王太守送到城外回來,果然聽了蘧公子的話,釘了一把頭號的庫戥,把六房書辦都傳進來,問明瞭各項內的餘利,不許欺隱,都派入官,三日五日一比。用的是頭號板子,把兩根板子拿到內衙上秤,較了一輕一重,寫了暗號在上面,出來坐堂之時,吩咐叫用大板,早隸若取那輕的,就知他得了錢了,就取那重板子打早隸。這些衙役百姓,一個個被他打得魂飛魄散;全城的人,無一不知道太守的利害,睡夢裡也是怕的。因此各上司訪聞,都道是江西第一個能員。做到兩年,各處薦了。適值江西寧王反亂,各路戒嚴,朝廷就把他提升了南贛道,催趲軍需。王太守接了羽檄文書,星夜赴南贛到任;到任未久,即出門查臺站,大車駟馬,一路曉行夜宿。

那日到了一個地方,落在公館,公館是個舊人家一所大房子。走進去舉頭一看,正廳上懸著一塊匾,匾上貼著紅紙,上面四個大字是‘驊騮開道。’王道臺看見,吃了一驚;到廳升座,屬員衙役,參見過了,掩門用飯。忽見一陣大風,把那片紅紙吹在地下,裡面現出綠底金字,四個大字是‘天府金龍’。王道臺心裡不勝駭異,才曉得關聖帝君判斷的話,直到今日才驗。那所判‘兩日黃堂’便是南昌府的個‘昌’字。可見萬事分定。一宿無話,查畢公事回衙。

次年,寧王統兵破了南贛官軍;百姓開了城門,抱頭鼠竄,四散亂走。王道臺也抵擋不住,叫了一隻小船,黑夜逃走;走到大江中,遇著寧王百十隻艨艟戰船,明盔亮甲。船上有千萬火把,照見小船,叫一聲:“拿!”幾十個兵卒跳上船來,走進中艙,把王道臺反綁了手,捉上大船;那些從人船家,殺的殺了,還有怕殺的,跳在水裡死了。王道臺嚇得擻抖抖的顫,燈燭影裡,望見寧王坐在上面,不敢抬頭。寧王見了,慌走下來,親手替他解了縛,叫取衣裳穿了,說道:“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