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六材既聚,巧者合之”,只有六材準備好了,才有可能合製成弓。
對於六材的選用標準,匠氏們有較詳細的規定,如弓幹,就有七種原材料,並排定了它們優劣的次第,“凡取幹之道七:拓為上,穩次之,犀桑次之,橘次之,木瓜次之,荊次之,竹為下”。認為七種樹木中,以拓木製弓是最好的材料,而最次的是竹材。
呂行手中那把,正是一石二斗的拓木角弓。
先秦西漢,一石約合28千克,普通人缺乏拉弓發力的技巧,魯莽去拉弦不但拉不開弓,還很容易傷到臂膀。開春時,趙無恤在成邑主持過一場鄉射禮,那些未經訓練的成年國人,大約只有一半人能張開一石弓,這已經不錯了,因為就算是後世的射箭比賽裡,射手的拉力也就是20千克左右。
所以,呂行用的一石二斗角弓,摺合34千克,是軍中虎賁的標準制弓,這個份量的強弓想要彎弓如滿月並不容易,但若能開滿,甚至可以用來射殺皮糙肉厚的犀牛和大象。
在去年冬狩時,趙無恤用來射黑熊的,僅僅是一石角弓,能做到五十步內箭透一甲而已。至於一石二斗的弓,他也曾試過拉成半滿施射,但每次只能堅持釋放五十多支箭,到了最後幾矢,他的手和肩膀肌肉便會痠痛顫抖,發箭的準頭已經完全沒有了。
由此看來,呂行的氣力要遠比無恤大上許多,要知道,他也就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身體還能夠繼續成長。待他成年後,恐怕世間又將多出一個勝似潘黨、呂錡的恐怖射手。
令狐博輕咳一聲,宣佈了這次射術勝負的規矩:“射者,其儀容體態合乎禮的要求,其射箭節奏合乎樂曲的節拍,而且射中得又多,則勝!”
趙無恤知道,射箭時講究“循聲而發”,也就是聽著樂章的節拍來,這並非花花架子。而是因為在兩軍交戰時,弓手們開弓射箭,也得聽著金鼓聲的節奏齊射,而不是亂放一氣,若是那樣,就會被算成是“亂行”,罪當貶爵,無爵者罰為城旦舂。
這一回,居然是趙廣德自告奮勇,請求讓他來擊打節奏,說完便拿著鼓錘敲起了陶缶(fou)。缶,是一種盛酒的陶瓦器,也可以作為樂器,在秦地最為流行,歷史上戰國的澠池之會,藺相如逼秦王敲的,就是這玩意。
無恤乍一聽來,他敲得居然還不賴,果然,聲樂犬馬,美酒飲食才是小胖子的強項。
周禮規定:射禮,其節,天子以《騶虞》為節;諸侯以《狸首》為節;卿大夫以《採蘋》為節;士以《採繁》為節。
趙廣德敲打的正是《召南。採蘋》這首詩的節奏,是用來讚美卿大夫遵循法度的。
呂行走到八十步的位置,站穩後,他一手提弓,一手朝腰上揹著的皮革箭囊摸去,抽出一支箭。隨後彎腰坐馬,力沉下盤,輕喝一聲後,貫通長長的雙臂,一把扯開一石二斗的牛筋拓木角弓,搭上了青銅簇的羽箭。
伴隨著擊缶時發出的渾厚節奏,弓弦連續響動。
“嘣!嘣!嘣!嘣!”
呂行射出一箭後,又循著節拍,以飛快的手法從箭囊中再抽一支,搭上,再開弓,射擊,一連四次。
趙無恤看見遠處蒙著虎豹紋布的靶中央,已經插上了五支箭,而且箭箭都幾乎透靶而出,只剩下羽毛和箭桿還露在外面。
“好!”令狐博忍不住為堂弟的表現叫了聲好,他帶著笑意,望向了趙無恤,卻見他臉上居然沒有絲毫畏懼和怯意,反倒像是……興奮?
在令狐博想來,此子即便再精通射術,也不會是堂弟呂行的對手,可他為什麼能如此鎮定,難道說,還留有什麼後手不成?
有個少年跑過去想要抽出呂行射透箭靶的箭支,卻使盡了力氣,漲紅了臉都無法拔下。
大夫子弟們相視點頭,紛紛翹起了大拇指。這五箭連發,與節奏相和,而且勢大力沉,呂行的確是算得上擅射的能手,冠絕泮宮。
在他們看來,這場比試,勝負已定。
方才那名為“樂子”黑衣錦服少年一拍大腿道:“休矣,這趙氏君子今天必輸無疑。輸了,罰酒不要緊,關鍵是他初來泮宮,就被魏氏的小宗呂行擊敗。從此趙氏一黨大夫家的子弟就更抬不起頭來,唉,吾等看來還是得跟著魏子、韓子混。”
白衣少年張子卻不急,口中依然是那句:“再等等,很快便可以見分曉了。”
另一邊,呂行長出了一口氣,對自己的射藝十分得意,他朝趙無恤揚了揚下巴,驕傲地說道:“行獻醜了,趙子看我能有先祖武子幾分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