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告訴何老闆,自“這個畜生”擅自離開醫院之日起,他們就沒再收到過他的音訊。
“這樣也好,”孫父說,“眼不見,心不煩,落個省心。”
何老闆點點頭。他們又把話題扯到了孫小姐上。二老一個個唉聲嘆氣,沒談幾句,孫母就“嗚嗚”地擦起老淚來,但並不妨礙她口才的發揮。有這樣兩種女人——第一種:說話與哭不能靠一張嘴巴同時進行;第二種:完全是相輔相成,一把鼻涕一把淚反而有助於談興。種種跡象表明,孫母屬於後者是當仁不讓的。
“也不知方孝祥給我女兒吃了什麼迷魂藥,”揮淚,“我女兒就是死不了這條心。我說方孝祥這種男人,即使他不主動走掉,我們為父為母的也要極力主張離婚的,更別說他罪孽深重,自己也知道沒臉再回來了。但你還年輕啊,何老闆,再說現在什麼時代了,沒必要守活寡吧。我們一面叫她自己留意身邊的小夥子,看看有什麼合適的人沒有——那是肯定有的,你說是吧,何老闆,如果拿來跟方孝祥比的話。可她就是不聽,我們急了,就把我們私底下挑中的一些小夥子的情況說給她聽,有些還有照片,嗨,一個個濃眉大眼,可她,她把照片撕個粉碎,說她這輩子只認方孝祥,別的男人,就是再有錢有勢,她都看不上。我說他方孝祥要是永遠都不回來了呢,你怎麼辦?她說她就等到死。你看看,哎喲,何老闆,做孽啊,這真是……他方孝祥不就是一個無德無能窮得叮噹響的無賴嗎?可我的女兒……哎,命賤哪,何老闆……”
“孫小姐她人呢,上哪兒去了?”
“她?她嫌我們煩,現在又住回學校宿舍去了,你看看,像不像話,就為了一個……一個……”
孫母說不下去了,哭得太兇,就像風颳得太猛,雨傘打不開。她的話匣子裡注滿了淚水,言語就只能往肚子裡咽了。缺了孫母的加盟,談話就很難維持下去了。不知怎麼的,孫父的態度一直很敵對,進門到現在還沒正眼看過何老闆。何老闆就藉故走人了。
第十六章
今天是方孝祥墜入谷中以來重見光明的日子。
他的腿傷和斷指的傷都癒合的比預料中的要好,要快。因此,他在谷底走動已經十分自如了,就像在自己家裡有時不開燈也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找到要找的東西,去到要去的地方一樣。
已是又一年春天了。地氣轉暖了,谷底的嚴冬真是難熬啊。寒冷、潮溼、無休無止的漫漫長夜、孤寂、傷痛、惡夢……比監牢沒什麼兩樣,甚至更糟。但是逢著下雪天,就會很美妙。裂谷的開口很窄,上面被層層疊疊的灌木所遮蔽,雪下到上面,就像替谷底的人多蓋了一層棉被。還能對種種野獸的怪叫起到有效的隔音作用,真是妙不可言。但到了積雪消融,化成淋漓的雪水,稀稀拉拉地往谷底下,那可就苦不堪言了。
他跟刁榮他們說話不多。他本來就拙於言表,冷峻木訥,而他們對他心存芥蒂,也不能暢所欲言。因此,雖幾個月過去了,他對他們其實仍知之甚少。他不知道刁榮具體是如何從“澳娛”的賭場總管落到來喝地下水的地步,也不知道他究竟出於何種考慮,而沒殺死他。
他問過他,但他說在他康復以前沒資格問。而馬上,洛雄就會來幫他徹底取下頭上的重負了。
洛雄的槍法很好,他總能打到能滿足三個成年男人胃口的食物量。要是碰上獵物稀少,而他們又不甘心吃谷底的泥土過日子,洛雄也會冒著被跟蹤的危險走出叢林,去某個村鎮,大肆採購。這個一開始在方孝祥眼中視作“蠻牛”的漢子,絕非等閒之輩。透過幾個月的觀察,方孝祥琢磨出這人實在是與刁榮一樣,是絕頂高明的人。他精通絕境中的求生術,具備武功和膽識,他也精賭,是刁榮的門徒,祖上世代中醫,手藝傳到他身上,他若想開張,方圓百里的私人診所都得關門大吉。更難得的是,作為刁榮的門徒,他忠義兩全,他若有背叛之心,一萬個刁榮也完蛋了。但同時,他又人品粗暴——這種粗暴又與方孝祥的不同。方孝祥的粗暴主要表現在情緒的難於抑制,易於衝動,而流於魯莽、輕率,因此方孝祥偏重於這個“暴”字。洛雄的所謂粗暴,則主要表現在生理上。他當然沒有方孝祥風流倜儻的容貌,他虎背熊腰,行動起來像一輛坦克車,左衝右撞,除此,他髒話連篇,罵不絕口,黃色小段分國語、粵語兩個版本——所以,洛雄則偏重於一個“粗”字。
這是春天的下午,谷底也暖風盪漾。有數不勝數的小黃雀來裂谷間叢生的荊棘、灌木中壘巢,成日嘰嘰喳喳地忙個沒完。但這倒給裂谷新增了幾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