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種日,這會兒他還在田上忙活。”
“我是曼赫普瑞,奈巴蒙祭司,”男孩看似殊為不安,與他平和的語調頗不相稱,“回田莊的事他同我說起過。並不是隊裡缺人手,只不過父親大人難得來看我,又要考我連射,我不想讓他瞧出紕漏。平日裡一向是扈從統領與我配合最好,我一定得請他做車手,就直接找來了。叨擾冒犯之處,請您原諒!”
“您言重了!” 奈巴蒙欠身答禮,“檉柳田莊得您親臨,這真是卑微如塵的我們求也求不來的福祉!我這就去把塔內尼領來,轉身便回,屋裡備有酒果糕餅,您請進去稍歇片刻吧!”
他說“轉身便回”,男孩知道這可不像聽起來那麼快,看祭司快步離開後,他跳下車將兩匹馬解套,就近牽到院中池邊。水池家家都有,此地卻是不知從何處引來的活水,池上未種蓮花,不養游魚,覆水如鏡,意外的清澈無比。池底鋪著細沙,陽光直入水中,池心顫悠悠地晃著波光,恍如一池碾碎的銀器,他忍不住踩進去,碎銀旋即變為透明的火山玻璃,不露行跡地在他腳背上投落只光片影。坐上池沿,雙手浸入水中,看十指漸漸起了褶,手心的繭泛出發白的底色,拉神的太陽舟正馳過天頂,在他的後頸和背脊上投下暖洋洋的帆影,男孩閉上雙眼,感覺腿邊微涼漫湧,播種季無風的午後,空氣裡忽沁出幾縷破曉時的微甜。
……百里香。
他懶洋洋地睜開眼,看見了自己聞香識出的藥草——百里香,就那麼小小一把,被她攥在手心,她頭上還頂著一張闊大的蓮葉,籠在葉蔭下的臉蛋,白蓮般皎潔瑩潤,雙頰輕斂著青蓮將開未開時暈在花冠的一抹緋紅。
如果蓮也有卡,就是她吧?
“我是曼赫普瑞,”他小心問,“你是誰?”
“我是七。”她答。
七是排行,不算正名,男孩有些不樂意,但他也沒興趣非知道她的名字不可。
“我要請扈從統領做車手,正等奈巴蒙祭司將他兄弟領來。”
“家中兄長皆在田間勞作,怕是還得委屈您多等幾刻,這裡太曬了,您請進屋等吧!”
她的表情遠不如話語恭敬,這也沒什麼,可是她脆甜的語聲裡卻滲著神廟才有的黴味,這村野小鬼的一字一句居然都是祭司們才會說的正統音!他反被這冠冕堂皇的文書體弄得有點暈,愣了愣才問:“你學過聖書體?”
她瞅住他不答,頗是警覺的神情,令他想起豎尖了耳朵的貓。
她學過聖書體。他認定。
泥腿子不應當學聖書體,何況她還是個女的!女人永遠不會上朝堂,更不能到神前奉禮頌文,沒有見識還偏喜http://www。345wx。com歡賣弄,這丫頭遲早會給奈巴蒙祭司惹禍的——可他為什麼偏要教她呢?
他向女孩伸手,說:“那你敢不敢跟我比猜字?讓我瞧瞧你到底記了多少!”
她看著他,若有所思,眉宇間隱約繃住根弦,像是暗地裡擰了股勁,曼赫普瑞從未在哪個女孩臉上看到過這般抗拒表情,若不是她鞭子似的長辮上結著哈托爾女神的護符牙牌,他簡直要疑心自己是不是認錯了男女。
“和我玩吧。”他再說,不由自主收斂了方才盛氣凌人的口吻。
女孩走近來,將百里香擱在池沿,先洗淨了手上沾著的泥,再抬起眼望他時,他發現她臉上戒備的神氣不見了,眉心舒開,黑漆漆的眼裡亮閃閃的,每一眨眼都溢著愉快。她並沒有笑,他偏覺得她整個人都在對他笑,就像夏夜裡打從後院裡過來的熱風,了無蹤影,卻留了滿屋子暖暖甜甜的香氣。
“你先猜!”她說,說話前先玩兒似的往他背上畫了幾筆。
猜就猜。
一方池塘,一隻鉤嘴的……鷲,三朵開放的蓮花中挺立的兩枚花蕾。
“蓮池。”他說,拉過女孩的右手,在她手心裡回了個字。
“貓。”她答得飛快,抽回手畫了個板凳,一隻張開翅膀的鴨子,一隻鷲,半扇羽翅。
“飛!”他答,她小小的掌心裡盛不下長字,倉促間他給了個極簡單的“永恆”。
她馬上回了一個很少用到的長詞,像是不願讓他小瞧了她。
“海。”他答,頓了一頓,忍不住問,“你見過海嗎?”
父親大人曾在先王離世那年帶著他從大綠海邊一路走到底比斯城,這份歷練使他成了“生靈之宅”裡最為見多識廣的子弟,讓一幫只在河邊廝混的都城少爺們足足敬仰了他好幾年。是以每逢提及海,存在他兒時記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