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跑到爺爺的墳前乞求他不要再來“嚇”自己。爺爺一直很為他的大兒媳婦自豪,因為她勤勞、能幹、善待老人,可是即便如此,我娘還是害怕了。於是,我就以為自己的害怕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
我把這個事情告訴了爹孃。我爹走到房間裡,仰起頭,抽動了幾下那兩扇鼻翼便立刻作出否定的回答。他早年做過很長時間的木材生意,對木頭的氣味有十足的自信,要說服他相信我的判斷自然是很難的,更何況即使他真的聞到了那股氣味,也不見得會相信那股氣味後面隱藏著什麼玄機,因為他完全沒有理解焚燒衣物的意義。我娘呢,只是撫摸著我的頭說,這孩子和他爺爺一起生活了三年,感情很深,現在爺爺沒了很捨不得。我很懷疑她是否在借這些的話順便來掩飾和安慰自己,我從她的眼神中得知自己的猜想並不離譜。
他們覺得有理由不讓我搬出這個房間,而實際上家裡也沒有其他空餘房間可以讓我住了,倘一定要說有,那隻能是爺爺生前住的那個房間,現在裡面只橫著兩張條凳,一張太師椅,以及喪禮上用後剩下的半籮筐爆竹。
“千萬別睡在你爺爺的房間裡!”根榮叔得知我的遭遇後馬上告誡我。
《剩下的胡琴》(中)
事實上我完全沒有要住那個房間的想法,我一直對它保持著一種惶恐的心理。
根榮叔又告訴我說他的話有理有據,絕不是胡說,我看到他在跟我講這些話的是時候,眼睛裡閃爍著搖曳不定的藍光,這種藍的光曾經在我的夢境中出現過,出現在黑板上,黑板上閃爍著的藍光好像要流淌下來,而根榮叔眼中的藍光也正像要從眼眶裡流出來一樣。
“死了人的房間在兩年之內是住不得人的。”
他說了這句話之後就停下來了,好像在等待我睜大眼睛追問下去。可是我看見他眼眶裡的藍光已經充滿、飽脹了,像個水泡一樣,彷彿就要噴湧出來一樣。我明白他的心裡比我更著急要往下說,我靜靜等著他把話繼續說下去——因為倘若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像他所想要的那樣急著追究下文的話,那麼他的虛榮心完全有可能膨脹到比他的眼眶更腫脹,而且毫無疑問我將等待更長的時間。
“真的,”他終於按捺不住了,“叔叔不騙你。很多年前,那個時候你還很小呢!叔叔的爹老了,因為喝酒過量的緣故。他將要老的時候,醫生說他的腸胃已經都腐爛得一塌糊塗了。我看見過他老時的臉,整張臉都是灰色的……後來,就是下葬了以後,因為家裡沒有空的房間,當然如果真的還有,我娘也不會離開那個她睡了幾十年的房間的。我娘依舊還住著那間房,依舊還睡著那張和我爹一起睡過的床。過了些天后,每到了半夜,我娘總覺得腳後跟冰冷冰冷的,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多天,我娘說她自從那天起每天晚上都會被這股冰冷凍醒,一直到天亮將要來到時才會好些。我娘以為自己得了什麼病,就去問仙姑到底是怎麼回事。仙姑直截了當地告訴她,是我爹半夜裡回家了,他捨不得這個家和我娘,所以後半夜又回來和我娘同睡一張床了,而那股寒氣就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仙姑跟我娘說,地下是寒冷又黑暗的,所以人死後都要在腳跟前點一盞油燈給他指路,那種燈在有些地方叫長明燈,有些地方叫夜燈;不管是在夏天還是在冬天去世,都一定要給他穿上厚厚的棉衣棉褲,因為地下是沒有春夏秋冬之分的,長年都是冰寒的。
“我娘聽了仙姑的話後很害怕,雖說是幾十年的老夫妻了,可分開在陰陽兩界卻同睡在一張床上實在令她感到恐懼。我娘就問仙姑有沒有辦法讓我爹別回來。仙姑說沒有辦法。但是她告訴了一個令我娘至今想起來仍然感到後怕的辦法。她說,睡覺前可以在床的邊上撒上一層生石灰粉,如果我爹晚上真地是回來的話,第二天公雞打鳴前可以看到石灰粉上會留下我爹死時腳上穿的那雙鞋的鞋印……
“所以啊,死了人的房間千萬不要去住,他還捨不得,還會回來的。你瞧,叔叔就把我娘睡過的床都燒掉了。現在我也不在你家隔壁住了。”
他的最後幾句話令我很不安,因為爺爺的那個房間裡還留著他生前用的床凳、太師椅,還有……那把胡琴!
他的眼珠轉個不停,顯然是感覺到隨著自己講述的深入,眼中充溢的藍光在漸漸地隱淡下去。
我把自己房間裡的那股樟木香告訴他,因為我聽了他那些話後覺得他可能有能力幫助我。
他一言不發。
我原以為他會大笑不止,因為這或多或少地應證了他先前的話,雖然我說得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