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來不及一日便就夭折,也有人壽至百年方才歸西,這都不是人力所能註定改變……我活了這麼久,比起活的長自然有些虧,可是比起那些落地早夭的人來說,我已經是賺足了便宜啦。”
宋一指眼眶一熱,彷彿有物即將流出,慌忙扭過頭看天:“嗯,你能這麼想自然最好不過。”說完這句,再想說發現聲音已經哽咽,一眼都不敢再看他,掉頭倉皇離去。
寶華殿裡,阿蠻腫著一雙眼拉著宋一指的手不住抽泣:“宋師兄,等下看過師尊,你帶我離開這裡吧,我想回龍虎山了。”
宋一指沉默不語:“龍虎山我一人回去就好了,你的身份貴重,我不可能帶你回去。”
阿蠻固執的跺了下腳:“我討厭這裡,我要回去。”
宋一指耐著性子道:“這裡就是你的家,師尊……他也就是這樣了。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就是你的朱大哥,他一向疼惜你,有他守著你,不是更好。”說到這裡不由得嘆了口氣:“可惜我無能,解不了他身上的毒。”
一提起朱常洛,阿蠻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哭都顧不得了:“哎呀,我還有件事要和朱大哥說!”說著爬起身來就要走,宋一指慌忙拉住了他,急道:“急火火的做什麼,馬上就要去見師尊,等見過他再說也不遲。”
門外王安一步進來,見著二人行了一禮:“阿蠻……少爺,奴才奉皇上旨意,帶您去見壽康宮。”對於阿蠻的身份,王安是心知肚明的,以前直呼阿蠻的名字,如今話到嘴邊硬生生加上了少爺兩個字,出口後便在心裡得意,對於自已這份急智點了三十二個贊。
一聽要去見爺爺,再大的事也得放一放,阿蠻自然沒有別的說,老實跟著王安去了。
慈慶宮裡,無數光線自窗欞中射了下來,將整個宮內沾染得光氣氤氳。
王安回來覆命時,一眼便看到坐在椅上的朱常洛的身影如同籠煙罩雪,光怪陸離的幾有不真實之感。
見他回來,朱常洛回過神來,悵然囑咐道:“看著時辰,不要誤了他去昭陵的事。”
拜謁昭陵是沖虛在書房說的最後心願。朱常洛一直想不透,這位景王爺死到臨頭,不去拜謁皇父世宗皇帝的永陵,為何非要去拜謁他痛恨了一輩子皇兄穆宗皇帝的昭陵?事到如今,朱常洛也不怕他出什麼妖蛾子,畢意阿蠻的出現,已將沖虛真人致命軟脅已經大白於自已眼前,如今刀在已手,他為魚肉,對於這一點,彼此心裡都有數。
時間過得不長,看了不到兩本奏疏的光景,忽然眼前一黑,天似乎暗了一暗……端著奏疏的手忽然有些發抖,眼皮抬也不抬,聲音微微顫抖:“……你回來啦。”語氣似悲似喜,神情有些絕望,又似點燃了不敢置信的希望。
那片陰影終於動容,眼睛天幕寒星似的熠熠閃爍,插槍指天的挺拔身姿好象亙古不變,一身氣勢如利劍出鞘般的銳利鋒茫,神情複雜的看著眼前這個蒼白臉色中透出些潮紅的朱常洛,葉赫張了張嘴,到最後卻變成一聲嘆氣:“帶我去見他。”
朱常洛明顯愣了一下:“見他做什麼?”
葉赫明顯猶豫了下,鼻中輕輕哼了一聲:“送他一程,儘儘心。”
朱常洛想了一刻,忽然笑道:“跟我來罷。”
壽康宮四周被錦衣衛加禁軍守得如鐵桶一般,眾人等見到朱常洛身後那個人時,不由得響起一陣輕聲噝氣的,這位挺拔如玉樹,烈烈如驕陽的人物,不正是年前脫逃在案的海西女真質子葉赫?
只是他怎麼在這裡,又怎麼會跟著皇上一塊來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朱常洛已經帶著他率先進了壽康宮。
壽康宮並不乾淨,四下廊簷上遍是灰塵蛛網。沖虛真人只用一個莆團席地而坐,經過一夜休息,臉色已不象昨天晚上那麼灰敗難看,只是眼底似有一層淡淡灰色,不復當年湛朗如星。
眼見朱常洛進來,沖虛真人笑道:“時辰過得好快,這麼快就到了去昭陵的時候啦。”
朱常洛厭惡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倒是阿蠻撲到朱常洛懷裡,抬起的一張小臉上全是眼淚,低聲軟求:“朱大哥,我求求你,饒了爺爺好不好?”
朱常洛心痛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他做了很多的錯事,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遠的不說,最疼你的苗師兄你忘記了麼?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說著抬起眼,正好與沖虛的眼光碰在一起,朱常洛痛快一笑,聲音柔和如水:“沒人要對他怎麼樣,是他自已要怎麼樣,是不是?”
最後這句話帶著點挑釁的意味,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