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姜抬起一隻手, 將被那幼子拽松的那一縷頭髮重新挽回髮髻上。此間她一直注視著顧仲濂。
“公主的目光,像在看一個將死之人啊。”
他的聲音平寧, 紀將的手在肩後滯了滯。誠然,相比宋子鳴, 顧中濂的透徹而冷峻。一言說到了本質,甚至在不慌不忙地預測自己的結局,連顧有悔在旁聽著, 也半明半不明地皺起了眉。
紀姜還能說什麼呢?
她將手垂下來,同時閉上了眼睛,“朝局艱難,望大人保重,護好母后和萬歲。”
顧仲濂點了點頭,而後往後退了一步,屈膝跪下來,俯首完完整整地行過一個大禮。起身辭去了。
顧有悔走到紀姜身旁。
一面望著顧仲濂漸行漸遠的背影,一面道:“我爹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哪一句。”
“什麼將死之人,聽得我有點發毛。”
他用劍鞘不安地戳著身後的厚牆,牆縫上的灰塵被震落,在他的後襟上鋪了一層灰白。
紀姜彎腰去替他拂拭,“我也不知道,顧大人,向來都是個說話隱晦的人。”
顧仲濂畢竟心實,糾纏也只是一時的,看到她彎腰去替自己拂塵的,心中一下子樂開了花,絲毫沒有在面上做掩飾。
“紀姜。”
“嗯?”
“等我爹了結你的事,你要去什麼地方。”
紀姜拍著手直起身,“我還沒有去想這個問題。”
說著她沉默了一陣,仰頭笑道:“不能再回宮,公主府也都收歸宗室了,偌大個帝京,好像還真沒個去處。”
“真好。”
紀姜笑了笑,轉身往牢室走去,“好什麼啊。”
顧有悔愉悅地追跟上來,“我給宋簡十兩紋銀,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去琅山,見見我師父,他老人家比我爹可有意思多了……”
紀姜站住腳步。
顧有悔的聲音到越發小了下去。心裡懊悔,怎麼一時得意,把十兩銀子的事情脫口說出來了。
“欸……我的意思是……”
“沒事。”
她垂眸淡淡的笑了笑,眼中卻沒有難過。
“宋簡又說要賣我了是嗎?”
“嗯……”
他也不知道怎麼遮掩過去,只能點頭認了。
“你別難過啊,我顧有悔絕沒有要輕看你的意思……”
紀姜搖了搖頭,“我沒有難過。”
說著她回過身來,“宋簡是個無趣的人,不論是玩笑,還是揶揄,甚至是刻意辱沒,他過去都很少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到是不知道,他說這句話之,被你逼成了個什麼模樣。”
說著,她明眸笑開。
顧有悔不明白,明明是輕賤她的話語,她聽後為何還會開顏。但他也不想去弄明白,有什麼比重新看到這副笑容更重要的事呢。
“別守著我了,回家吧。你母親還等著你回去呢,我在這裡是安寧的。”
她目光中映著溫暖的火,細碎的額髮在被火把催出的暖風裡輕輕拂動。
“好,我回去拜過母親就回來。”
***
在夏季的暑熱即將到達頂峰之時,帝京也迎來了這百年最繁盛的時候。
從六月初八起。正陽門就設了關卡,對南北往來的人進行嚴格的盤查,若無官府出具的路引一律以流民論處。正陽門寅時一刻開,申時三刻落鎖。錯過時辰的商販只能縮在城門外湊合到第二天。
那幾日,恰好正是官鹽的運入的時候。過了申時三刻,連插著官旗的鹽車也給擋在城門外,運鹽使的心裡頭亂得很,這二兩銀子一斤“白銀沙”落在這些販夫走卒的眼裡,還不是肉落了狼的眼裡麼。
“聽說河西九郡那邊的三位王爺已經入了帝京城了,這統共就剩下青州那位晉王爺,城門上的戒備,有必要緊成這樣嗎?”
運鹽的差役們在抱怨,運鹽使心裡頭雖然著急,面上還是得護著朝廷的意思。
“不說如今七王皆要入帝京,這等要緊的時候,就是換成平時,門禁也是王事。想當年,宋太祖趙匡義父子二人領命去攻打南唐。作戰途中,趙匡胤率先駐紮進一座小城,等到半夜,趙老爺子率領一票人馬也到達城門口,他大喊:“我兒開門。”不過,趙匡胤卻命令手下不要開門,自己在城牆上回復自己親爹說:“父子固親,啟閉,王事也。”結果讓趙老爺子在城門外睡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