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
那一年朱浩來許城,很晚了,我們從東海家裡出來。我們沒有乘車,步行前往演武二村。夜深人靜,行人稀少,街燈明晃晃的,月亮也很好。這是一個很平常的機會,反覆出現,為什麼以前就那麼難以尋覓呢?王玉已經過去許多年,我們誰也沒有想到過提起她。
這件事已有結論,不必為此擔心。
經過五十分鐘的步行我們來到室內。我去爐子上燒了開水,沏上解酒的茶(我們在東海家喝了不少酒)。現在我和朱浩分別坐在兩隻單人沙發裡,中間立著一盞落地式檯燈。我們喝著熱茶,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也許是為了和交心的氣氛相適應,我提到了王玉的名字。完全沒有想到朱浩會用那麼自然的聲音問我:“你們睡過嗎?”
對此我毫無準備。在過去的幾年裡,我的戒備已逐步解除了。
我從心裡讚歎起朱浩的勇氣,只有他能看著我的眼睛問出這樣的話。這些年,他什麼樣的驚濤駭浪沒有經歷過?他一定習慣了很多嚴重的時刻,而能保持鎮定。相比之下我是多麼地慌亂呵,不僅紅了臉,連聲音也顫抖起來。我控制不了自己,回答得詞不達意。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我和王玉睡過,就在那次。
我明確地承認了,但一點也體會不到一吐為快的輕鬆。此刻,我真正煩惱的還不是那件事本身。我討厭自己的慌張,無法面對朱浩。他看著我取煙、續水,我也意識到自己的這一系列動作。我將水灑了一地,煙也額外帶出幾根,滾上桌面。我握著杯子,像要作長篇發言那樣地拖延著、穩定自己的心神。朱浩輕聲細語地說了幾句什麼,我一點也不理解。我完全被自己吸引住了,被自己的失態、錯亂和醜陋。甚至,我都覺得有點故意的成分了,以某種癱瘓狀態來應付眼前發生的事。我在搏取對方的同情,同時又為自己卑劣的行徑深感羞恥。
朱浩給了我幾分鐘的調整時間,見我不能自拔便把話岔開了。
可我忘不了剛才的話題,幾句話後又轉了回來。朱浩溫和地相隨,儘量做到溫和和隨便。我聽見他說:“我讓她去許城找你就是那個意思。”我聽明白了,朱浩指的是我當時拮据的單身生活,他指使王玉來找我就有輸送女人的意思。我知道朱浩在安慰我。
他在安慰我,又不能顯得太明顯。不過這些他都能輕而易舉地做到。我別無選擇,只有從頭說起。
我說起王玉走後我給他寫的第一封信。我說我其實並沒有哭,這麼說只是以一種方式告訴他發生的事。我說我沒有哭過,更沒有和王玉相對而泣——這有多麼丟臉!想不到事隔多年我竟有機會洗刷自己。“是啊,我也很奇怪。”朱浩說。他的意思是我的哭泣比和王玉睡覺更不可思議。不論他當時是怎麼想的,至少現在是這個意思。和王玉睡覺不僅可以思議,而且是題中應有之意呢。
朱浩婉轉地告訴我:他和王玉的關係早在他離婚以前就結束了,與其通訊不過是一種慣性。後來她來濟南找他,他完全沒有感覺。我呢?也有一番肺腑之言,憋了這麼多年,都快漚爛了。朱浩並不打斷我,也不表現出特別注意的樣子。他知道我現在很敏感,而且脆弱到不堪一擊的地步。我對他講了全經過,除了床上的那些部分和細節。我說本來這件事是不會發生的,正因為太相信它不會發生,因而放鬆了警惕。再加上巧合,那封錯誤的電報,以致我釀成了大錯。
練達的朱浩並沒有在理論上與我爭辯是非、論說長短。他開始講海南的生活,講他的故事。他說老方,有一陣也拋妻別子地去了海南。他和朱浩呆過很長一段時間,經營工廠、辦公司。這些,我都有所耳聞。成功與失敗,其中的甘苦不是朱浩今天要說的。
他今天要說的與女人有關,大致的模式也是兩個男人以及他們之間共同的愛好。朱浩說經常地(也就是說此類事發生過不止一次)他和老方會帶兩位小姐回來,然後分別領進自己的房間。事畢出來,有時候老方又會鑽到朱浩的房間裡去。這樣的事很平常,也很正常。還有一次是去外地出差,他們各自領了一個在同一間房子裡。雖說滅了燈,但聲音動靜還是聽得到的。朱浩講得很具體,時間、地點,以及那家髮廊的名字、小姐的姓氏。朱浩暗示說他們進行了交換。他倒沒有說起過倆人領一位小姐的例子,倒不是因為過於典型,而是,那意味著捨不得花錢,即吝嗇,後者的罪過在朱浩看來顯然要大於亂交。
我得學會了解朱浩這些年來的處世原則和價值觀,只有那樣我才不會拘泥於王玉的問題而難以自拔。我感動於朱浩的好意,同時又很懷疑他所提倡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