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楊念晴在心裡揣測了許久，但真正見到曹通判時，她還是意外極了。在她心裡，曹通判應該是老當益壯、餘威猶存的那類人，然而誰能想到，面前這個瘦小溫和的老人，就是當年親自勾去一百多條人命的曹通判呢？這個矮小的老人，態度是那麼溫和，笑容是那麼親切，若再架上一副老花眼鏡，幾乎就讓楊念晴將他當作那個講授文學史的老人家了。然而，正因為沒有老花眼鏡，楊念晴看到了那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也立刻相信了這個事實，明白了當年他為什麼不救陶家的原因。那雙眼睛又狠又亮，如同覓食的老鷹，不僅有著何璧一樣的冷漠，還帶著些不屑的殘酷之色，只看他的眼睛，你就會覺得他在冷笑。這樣一個人，是絕不會為無關的人和事多費力氣的，何況當初朝廷委以重任，正是仕途上的好機會，他怎肯白白放過？他的聲音很洪亮，開口就讓楊念晴嚇了一跳，想不到這麼個瘦小的老頭兒說起話來像放炮，聲音比人的陣仗還大。現在，他正拍著何璧的肩膀大笑：&ldo;果然後生可畏，前日見到牌子，老夫就知道閒了這幾年，麻煩終於來了。&rdo;一進門，他就認出了何璧。聽他毫不客氣地稱眾人是&ldo;麻煩&rdo;，何璧也不生氣，目中反倒透出一絲笑意：&ldo;麻煩不會找上害怕它的人。&rdo;完全是江湖話，沒有半點官場的客套。曹通判滿意地笑了，故意道：&ldo;此話怎講？&rdo;&ldo;麻煩都是能解決的，頂多抱怨幾句罷了，&rdo;何璧看著他，居然幽默起來，&ldo;若果真害怕它，豈不早就讓它麻煩死了，如此，晚輩找個死人又有何用。&rdo;曹通判大笑，讓眾人坐。剛坐下，便有兩個小孩子跑了進來，口中叫著&ldo;祖父&rdo;，只往他懷裡鑽，他也笑呵呵地抱起其中一個，放在膝蓋上。這一瞬間，楊念晴又覺得他像個普通人了，一個普通的、慈祥的爺爺。那樣的笑容絕對不是裝出來的，完全是兒孫繞膝，共享天倫之樂才會有的滿足神情，看來他洗手後，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兩個下人上來將孩子抱走。目送孫子離開，曹通判這才轉向眾人，嘆氣：&ldo;老夫明白你們此來所為何事，但如今，老夫知道的也只有這些，唐驚風與柳如自是報應，此案不是已經完了麼？&rdo;他看的是何璧，並沒注意南宮雪，看來何璧那張老闆臉雖然平時不怎麼討別人喜歡，卻偏偏合了他的脾氣。何璧盯著他：&ldo;晚輩只想請教一件事，前輩可願據實相告？&rdo;曹通判笑道：&ldo;老夫如今已不在其位，你要問，自然不敢不回。&rdo;何璧果真不客氣了：&ldo;當年，陶門當真沒有一個活口？&rdo;聞言，曹通判目中精光一閃：&ldo;何出此言？&rdo;何璧道：&ldo;事後指認屍體時，果真沒有可疑之處？&rdo;沉默。南宮雪一直靜靜坐在旁邊，並不多話。終於，曹通判嗤笑一聲：&ldo;老夫如今雖老，當初辦事卻未必輸了你們，那些規矩，老夫知曉的也不比你少，上頭旨意要滅門，老夫豈會如此不慎？&rdo;他也緊緊盯著何璧，一字字道：&ldo;這庇護賊子、縱容謀逆之罪，老夫是擔當不起的。&rdo;何璧看著他，緩緩點頭：&ldo;晚輩冒失，前輩恕罪。&rdo;&ldo;不送。&rdo;既然已經得到了答案，再留下來多話也沒有必要了，於是眾人起身作別，曹通判也送了出來。走出幾步，何璧忽然停下，轉身看著他：&ldo;如今江湖上覆仇之事甚多，唐堡主與柳大俠已遇害，前輩須當心才是。&rdo;他點頭：&ldo;多謝。&rdo; 葉夫人一死，所有線索幾乎都是斷了的。曹通判的意思，陶門果真已被趕盡殺絕。他的話到底是真是假？兇手總不會莫名奇妙替別人報仇，若陶家果真有人逃過那一劫，曹通判只怕也不敢聲張，這個與賊合謀、欺君罔上的大罪誰擔當得起！朝廷的手段他最明白不過，更何況何璧如今又是公門中人，他如何肯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