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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說她苦,有什麼苦呀,她一點也不覺得……”

我大受鼓舞,得到訊息後立即帶妞妞去做CT掃描。在安眠藥的作用下,妞妞睡著了,小小的身軀擺在鋪著白布的長長的檢查臺上,沒有一絲生氣,像一具小屍體。檢查持續了二十分鐘,我一直守在她身邊。檢查結果表明,右眼腫瘤已經侵蝕到球壁外側。這意味著如果動手術,右眼必須做眶內容剜出術,妞妞將嚴重破相,而結果仍是凶多吉少。胡大夫沉吟良久,又一次規勸我們放棄手術。

走出醫院,雨兒泣不成聲:“我們總是後悔!早動手術就好了。這麼可愛的小妞妞,今天上午我抱她,她貼我這麼緊……”

可是,當我和她商量是否還動手術的問題時,她足夠冷靜:“我傾向不動,動了她還會死。”

第十一章無可選擇(3)

若干天后的一個晚上,我抱著妞妞在鋼琴前坐下。我忽然想讓她玩玩鋼琴,看她有什麼反應,便把著她的小手按琴鍵。她注意到琴聲了,立刻自己用手敲打琴鍵。一開始,她敲打不力,琴未發聲,我就配合她的動作按琴鍵,使她以為是她敲出聲來的。她笑了,敲打得越來越有力,真敲出了聲。她興奮極了,一會兒敲打琴鍵,一會兒異常急切地撫摸鍵盤,直向上撫摸到開啟的琴蓋,不停地大笑,還常常抬起頭來看燈,彷彿在尋找聲音的來源。

我也極為興奮,立刻把雨兒叫來。雨兒見狀,脫口說道:“明天就去聯絡住院!”

在此之前,儘管CT掃描顯示腫瘤已向眼外侵潤,我仍不肯死心,已經悄悄開好了住院證。所以,第二天很順利就帶妞妞住進了醫院。

讓我們在這裡停留一下。妞妞乍接觸鋼琴就表現出了不尋常的興趣,我們不妨假定這是音樂天賦的一個徵兆。你在動不動手術的問題上猶豫了整整八個月,一發現這個徵兆,就立即結束猶豫,豈不證明你事實上是把才能的價值置於生命的價值之上?如果一開始就有人擔保她將是一個音樂天才,你是否會不失時機地挽救她的生命?

我當然懂得,才能僅是生命的一種可能性,唯有在生命的過程中才可得以展開。可是我還是這樣做了,我說不清楚……而且我仍然在猶豫……

我仍然在猶豫。小小的病房裡四張床,母女倆擠在一張小床上。妞妞睡著了,小身子可憐地蜷屈著。我心中暗下賭注:鑑於腫瘤已擴散,手術難度很大,成功與否取決於執刀醫生的水平,那麼只要請不到那位在眼外科領域負有盛名的眼科主任執刀,就仍然不動手術。

我馬上找到眼科主任,向她提出請求。她十分冷淡,責備我下決心太晚,貽誤了手術時機,又說她不管病房,不能答應我的請求。

我決定打退堂鼓。和雨兒一說,她也有此意。我們在病房裡靜候事態發展。一會兒,來了兩個年輕的女醫生。未待我們開口,她們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勸開了。

“都到眼外期了,還動什麼手術呀,動了也活不到五年。”

“動了手術也是不死不活,你們有的是罪受,那時候想不要也不成了。”

她們說,沒見過我們這樣的,到這地步還不死心。有的家長來就診,把孩子扔在門診處,自己一走了之。有的家長把病孩送到鄉下,花錢僱人照看和送終。她們勸我們也採取類似辦法,以免受精神折磨。

我喃喃說:“我們要自己承受。”

既然她們力主放棄手術,我們正好順水推舟,當天下午就叫計程車回家。斷了動手術的念,心裡反而平靜了,並無悲劇感,倒有喜劇感。妞妞精神也很好,一路上笑聲不斷。

可是你的平靜多麼短暫呵,因為你無法擺脫那深入骨髓的悔恨。手術越是不可能,你就越是後悔沒有及早手術。

是的,懷著這深深的悔恨,我給眼科主任寫了一封信,請她最後一次認真考慮手術的可能性。她很快就回了信,信中說,她與眼科病理專家商量,結論是:“現在即使右眼做眶內容剜出的大手術,亦難避免轉移而喪生,並不能延長生命,因此不主張手術。”幾乎與此同時,我曾託朋友請教天津一位眼眶內腫瘤權威,答覆也來了:“百分之百不能救活,無必要動手術。”

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註定要遺恨終生。

接踵而來的一個訊息在悔恨的天平上加了最後一個沉重的砝碼。拖延了整整一年的遺傳學檢查結果終於揭曉了,在妞妞和我們身上均未發現基因異常。當初不敢下決心手術,不正是怕妞妞的病是遺傳所致,因而後患無窮。不說了,不說了,一步步由不得我,一步步全是我自己走出。妞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