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時,棗紅馬停在小木樓前,周恩來翻身上馬。兩個警衛員也上了馬跟在後面。走了不遠,周恩來就抖了抖絲繩,紅馬立刻賓士起來,在山谷裡響起輕快的雨點一般的蹄聲。
這時,在幾里路以外的村寨裡,毛澤東也住在一家侗族的小木樓裡。
他的情緒比過湘江時顯得輕快多了,儘管還是那麼憔悴。
一早起來,他就對警衛員說:“小鬼,老百姓有回來的沒有?”
“回來一些了。”警衛員小沈說。
“去買只雞,我要請客囉!”
“請誰呀?”
“請你們哪!”
“我們?”警衛員們笑了,“我們有什麼可請的!”
“你看,從江西出來,已經一個多月了。”毛澤東扳著指頭說,“天天走,都瘦得不象樣子,再說過湘江多不容易,也該慶祝慶祝。”
警衛員們看見毛澤東臉上出現了笑容,又是驚異,又是高興。三四年來很少看到他臉上有這樣的笑容了。
毛澤東的厄運是從一九三一年十一月的贛南會議開始的。這個會在中央代表團的主持下,指責毛澤東是“狹隘的經驗論”、“富農路線”和“極嚴重的一貫右傾機會主義”,實際上免去了他的蘇區中央局代理書記的職務。毛澤東自然心中不平。其實不止是毛澤東,蘇區的廣大幹部都感到震驚和迷惑不解。因為剛剛過去的連續粉碎敵人三次“圍剿”的大勝利,不僅大量殲滅了敵軍,鞏固與擴大了蘇區,而且使南京朝野震動,難道天底下有這樣的右傾機會主義路線?但是,有中央代表團親自坐鎮,不滿意也沒有辦法。不久,他就到瑞金以東二三十里的東華山養病去了。
東華山有不少松柏,還有一座荒廢的古廟。他就和賀子珍、警衛員住在這座古廟裡。每天讀讀書,翻翻檔案,用來打發這段冷清和寂寞的日子。古廟陰暗而又潮溼,地下有不少青苔,賀子珍怕毛澤東添病,就同警衛員把鐵皮檔案箱抬出來,放在院子裡當作桌子,弄了一塊破木板當作凳子,毛澤東在這裡一坐就是半天。百無聊賴時,他還把自己在馬背上哼成的詩稿翻出來,給賀子珍——這眼前唯一的讀者吟誦講解一番。表面上他似乎裝得若無其事,實際上卻是人在山上,心在山下。尤其是對那場正在進行中的戰鬥——打贛州,表現得焦灼不安。他不贊成打這個仗,他認為這不過是奪取中心城市冒險戰略的一部分。可是他又無法阻止。果然打了一個月還沒有打下來,敵人的大批援兵趕到,弄得騎虎難下,空付出一大堆傷亡。這時,項英上山來了,請他去挽回局面。按說,他對這場本來不同意的戰鬥可以不去,但他很爽快地就答應了。臨行時,烏雲壓頂,狂風急馳,正是暴風雨來襲的前兆。賀子珍勸他雨過了再走,他說:“人命關天哪,怎麼好等呢?”賀子珍說:“你的病剛好一點,雨一澆會加重的。”他笑著說:“我一到了戰場,病就好了。”說著便躍身上馬,下山去了。還沒有走到山下,已是大雨滂沱。他到了前線,依據戰場情況,果斷地撤了贛州之圍,將部隊拉下來休整。不久,就瞅準了敵人的弱點,率軍東進閩西,連續攻克上杭、龍巖、漳州等地。但是沒有想到卻得了一個“執行中央攻打贛州不堅決”的罪名。
毛澤東遭到的最沉重的打擊,便是一九三二年十月的寧都會議。這次會議進一步批判了他那套“誘敵深入”的方針為“等待敵人”的右傾錯誤。會後調他去做政府工作,接著撤去了他的紅一方面軍總政委的職務。他回到家裡,一句話不說,只是一支接一支的抽菸。賀子珍問了許久,他才嘆了口氣說:“他們把我從軍隊裡趕出來了。”從此以後,他的身體便越來越壞,兩頰瘦削,一雙很有神的大眼睛,也陷進深深的眼窩中了。不久,賀子珍到長汀生孩子,他也到長汀養病,有時一整天坐在賀子珍的床前默然無語。孩子生下來了,取名毛毛,他們就從這個嬰兒每天的生長變化中取得一點點安慰。除此以外,就是同賀子珍一起沿著長汀河畔散步,或者黃昏獨坐吹洞簫了。人們從來沒有聽說過毛澤東會吹簫,更沒有聽說過他有此愛好,不過藉此吹去自己的一腔煩悶罷了。他每每把洞簫一放長嘆著說:我的這些百分之百的布林什維克同志,什麼時候才能覺悟呢?他們就象長久不吃東西的餓漢,總想一口吃成個胖子,不曉得這是辦不到的,搞不好,是會要撐死的!……
一九三三年一月,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被迫由上海遷入江西蘇區,“反右傾”的弦擰得更緊了。從二月起便開始了對“羅明路線”的批判。人們很清楚,實際上是對準毛澤東的。和毛澤東接近的人很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