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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介紹自己的女兒說,她叫梁小禎,今年讀中四。這位父親身形粗獷,五官分明,氣質與女兒十分相像。他先是問了幾句交通的問題。沈青連忙為自己的遲到道歉。餐廳老闆忙也擺手說,沒關係,老師過來才是辛苦了,那個巴士站臺的位置比較隱蔽,回去的時候叫服務生帶您過去。這男人雖然性格坦率,聲音洪亮,但語氣中總帶著一股謙恭勁兒,自身學識的粗淺使他對所有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都懷有一種敬意,這種出自禮貌和尊重而刻意保持的距離感使沈青在與他人交談時總會感到緊繃的神經稍微鬆弛了一些。

餐廳老闆梁正林是十多年前移居來港的新移民,早年喪偶,一直孤身帶著女兒在香港打拼,深知在社會底層生活的不易,因而越發地希望自己的女兒將來能在中環或者市政廳裡找份體面而輕鬆的工作。秋天時,他花了很多錢託人將女兒送去了那所私立中學讀英文課程,可是女兒在英文聽說方面表現太差,最近漸漸跟不上學習的程序了。梁正林心焦如焚,在網路上四處尋找家庭老師,最後終於找到了正在C大讀研究院的沈青。這位資歷出色的老師的收費自然比普通的家庭教師要高一些,然而,興許是由於想要提升女兒學業成績的迫切,興許是出於新移民固有的自尊,他昨晚在與沈青通話快要結束的時候,特地補充了一句說:“只要成績能儘快提上去,老師的課時費絕對不是問題。”

而正是由於這句話,使沈青最終決定來這裡做家庭老師。她在接到梁正林的電話之前,已經與四五位學生家長透過電話。那些家長一開始還十分熱情,然而一旦談及收費問題,氣氛總會急轉直下。他們說:“老師你又沒有留過學,收費這麼高有點不合理吧。”或者:“我們之前諮詢過,H大英文系的學生比您的收費都要低一些呢。”或者:“老師,您看我們也不是那種大富之家,費用能不能低一些?”那些人仿似從奸詐商人那裡買了高價貨一般的口氣,倒叫她覺得似乎是自己太利慾薰心了。然而她又不能真的像小攤販一般地推銷自己——她不擅與人交流,更何況是討價還價這種需要極高口才的事情。而梁正林的迫切與自尊,卻讓她省卻了這些叫她覺得十分不舒服的交談。因而即便位置偏遠,她也應承了下來。

課程最終在五點鐘結束。梁正林上樓詢問上課的情況。沈青說;“您女兒很聰明,課程很順利。”這是句實話。梁小禎是個領悟力不錯的女孩,也不像許多高中生那麼驕矜自我,因而她不必花費過多的時間同她做一些不必要的溝通交流——她說的順利指的其實是自己的授課十分順利。當然,沈青對她也談不上喜歡,這女孩兒的聰敏和乖巧至多沒有讓她與陌生人獨處的那兩個小時變得更加難熬罷了。

梁正林又與沈青寒暄了幾句,便送她去了樓下。已經接近晚餐的時間,樓下餐廳裡坐滿了來就餐的客人,服務生們在餐桌和廚房間匆匆忙忙地來回走動。沈青下樓時,他們不約而同地抬頭張望。沈青又開始覺得不大自在。梁正林要留她吃晚餐,她謊說自己與人有約推辭了。梁正林只好將她送到餐廳門口,一邊衝身後喊了句:“嘉文,送沈老師去6路車站。”

沈青回過頭去,下午她在樓上小倉庫裡遇見的那個少年脫掉身上的服務生外套朝她走了過來。她忙向他點了點頭,說:“麻煩了。”他沒做聲,走在她身前推開了面前的那扇門。

車站位於商業街西北側的一條偏僻的街道上,那個叫嘉文的少年帶沈青穿過一個小公園抄了近路。他們走了大約十分鐘,一路上,他一句話都沒跟她說,一直縮著脖子在前面快步走著。沈青也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他個子很高,看上去不很健壯,肩膀卻十分寬闊,天氣明明很冷,卻只穿了件藍色襯衫和米色毛衣。他甚至連襪子都沒穿——剛才沈青低頭的時候,恰好瞥見從他那磨得發白的牛仔褲邊和舊球鞋之間露出來的裸|露的腳後跟。她抬起頭來,視線又落在了他的手上。那是怎樣的一雙手啊——寬大、粗糙、指節分明、掌心生著厚厚的繭,手背被冷風吹得皴裂、通紅,怎麼看都不像是一雙少年的手。

彷彿覺察到身後長久的窺探的注視一般,少年突然將雙手插|進了口袋裡。沈青也帶著一種偷窺了他人隱私的歉意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他們終於走出了那個公園。沈青仰頭看了看天空,厚厚的雲層在頭頂瞬息萬變地堆積著,巨大深沉的灰色蒼穹如同海浪一般地翻湧延展。一隻白色的大鳥張開廣闊的雙翼從拱形大門的上空掠過,飛過他們的頭頂,發出一聲燥急的、朗然的長唳,倏然間消失在遠空。

“對面就是車站,6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