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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慘!慘!慘啊!袁世凱口蜜腹劍,笑裡藏刀,他不會輕易地饒過餘的。收拾了孫丙,他就會收拾為夫了。夫人,橫豎是一個死,不如死得痛快。在這樣的時候,活著就是狗,死了才是人。夫人,咱們夫妻十幾年,雖然至今還沒熬下一男半女,但也是齊眉舉案,夫唱婦隨。明天一早,你就回湖南去吧,車子餘已經準備好了。餘家中還有十畝水田,五間草屋,歷年積攢的銀子大概有三百兩,夠你粗衣淡飯過一輩子了。你走之後,餘就無牽無掛了。夫人啊,你莫哭,你哭餘心痛。生在這亂世,為官為民都不易,亂世人不如太平犬。夫人,你還鄉之後,把二弟的兒子過繼過來一個,讓他替你養老送終。餘已經把信寫好了,他們不會不答應。

鳥之將死,其嗚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夫人,你千萬別這樣說,你如果也死了,誰為餘燒化紙錢?你也不能待在這裡,你在這裡,餘就下不了決心。

夫人,餘有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早就想對你說,其實餘不說你也知道了。餘與孫丙的女兒、也就是趙甲的兒媳孫眉娘相好已經三年,她的肚子裡,已經懷上了餘的孩子。夫人,看在我們夫妻十幾年的份上,等她生產後,如果是個男孩,你就想法把他弄到湖南去,如果是個女孩,就罷休。這是餘最後的囑託,夫人,請受錢丁一拜!

豬肚部

第五章 鬥須

新任高密知縣錢丁,下巴上垂掛著一部瀑布似的美麗鬍鬚。他到任後第一次升堂點視,就用這部美髯,給了堂下那些精奸似鬼的六房典吏、如狼似虎的三班衙役一個下馬威。

他的前任,是一個尖嘴猴腮、下巴上可憐地生著幾十根老鼠鬍鬚的捐班。此人不學無術,只知撈錢,坐在大堂上,恰似一個抓耳撓腮的猢猻。前任用自己的猥瑣相貌和寡廉鮮恥的品德,為繼任的錢丁,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心理基礎。堂下的胥吏們看到端坐在大堂上的新任知縣老爺的堂堂儀表,耳目都有一新之感。錢丁坐在大堂上,也親切地感受到了堂下那些表示友好的目光。

他是光緒癸未科進士,與後來名滿天下的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劉光第同榜。劉是二甲三十七名,他是二甲三十八名。及第後,在京城蹲了兩年冷衙門,然後通關節放了外任。他已經坐了兩任知縣,一在廣東電白,一在四川富順,而四川富順正是劉光第的故鄉。電白、富順都是邊遠閉塞之地,窮山惡水,人民困苦,即使想做貪官,也刮不到多少油水。所以這第三任來到交通便利、物產豐富的高密,雖然還是平調,但他自認為是升遷。他志氣昂揚,精神健旺,紅臉膛上煥發著光彩,雙眉如臥蠶,目光如點漆,下巴上的鬍鬚,根根如馬尾,直垂到案桌邊緣。

一部好鬍鬚,天然地便帶著五分官相。他的同僚們曾戲言:錢兄,如果能讓老佛爺看您一眼,最次不濟也得放您一個道臺。只可惜他至今也得不到讓皇上和皇太后見到自己堂堂儀表的機會。面對著鏡子梳理鬍鬚時他不由地深深嘆息:可惜了這張冠冕堂皇的臉,辜負了這部飄飄欲仙的好鬍鬚。

從四川至山東漫長的赴任途中,他曾經在陝西境內黃河邊上的一座小廟裡抽了一次籤,得了一支上上,大吉大利。籤詩雲:鮒魚若得西江水,霹雷一聲上青天。

這次抽籤,橫掃了他悒鬱不得志的黯淡心境,對自己的前程充滿了信心和憧憬。到縣之後,儘管風塵僕僕,鞍馬勞頓,還有點傷風感冒,但還是下馬就開始了工作。

與前任交接完畢,馬上就升堂接見部屬,發表就職演說。由於心情愉快,優美的詞語便如泉水一樣湧到了嘴邊,滔滔而不斷絕;而他的前任是一個連三句整話也說不出來的笨伯。他的嗓音原本寬厚,富有磁性,感冒引起的輕微鼻塞更增添了他的聲音魅力。他從堂下那些眼神裡,知道了自己的成功。演說完畢,他用食指和拇指頗為瀟灑地捋捋鬍鬚,便宣佈退堂。宣佈完退堂,他用目光掃視堂下,讓每一個人都感到老爺的目光在注視著自己。他的目光讓堂下的人感到高深莫測,如敲警鐘又似嘉勉。然後,他抽身離座,轉身便走,既乾淨,又利索,宛如一陣清新的風。

不久,在宴請鄉賢的筵席上,他的堂堂相貌和美麗鬍鬚,又一次成為了眾人注目的焦點。他的傷風鼻塞早已痊癒,高密縣特產的老黃酒和肥狗肉又十分地對他的脾胃——黃酒舒筋活血,狗肉美容養顏——所以他的容光愈加煥發,鬍鬚愈加飄逸。

他用鏗鏘有力的聲音致了祝酒辭,向在座的昏位鄉賢表示了自己要在任內為百姓造福的決心。他的致辭,不時地被鄉賢們的掌聲和歡呼打斷。致辭結束,熱烈的掌聲持續了足有半炷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