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個深深的躬,嘴裡叨叨著:“老……老……先生,請問,把您要的東西抬進來嗎?”
俺歪歪嘴角,把冷笑藏在心中。俺知道這狗嘴裡那一串“老”字的意思,他想叫俺“老爺”,但俺分明不是老爺;他想喚俺老趙,但俺又坐著皇上賞賜的椅子。
他只好稱呼俺老先生了。好一個聰明乖巧的雜種啊!俺微微地抬抬手,說:“搬進來吧。”
衙役頭兒撇著長腔,像唱戲一樣喊叫著:“把老先生的東西抬進來吶!”
衙役們像一隊黑螞蟻,搬著俺在縣衙大堂上向袁大人點要的東西,一個跟著一個地走進院子。他們將東西一件件地放在面前讓俺過目:一根長約五尺、寬約五分的紫檀木材,就像秦叔寶使用過的鐵鐧,這是不可缺少的。
一隻白毛黑冠子的大公雞被紅布條兒綁著腿兒蹲在一個白臉的衙役懷裡,好似一個怒氣衝衝的小男孩兒。這樣的白毛黑冠大公雞十分罕見,不知道高密縣是從哪裡搜求來的。
一捆新牛皮繩子散發著硝鹼的生澀味兒,顏色淺藍,彷彿染了草汁。
兩柄油坊裡使用過的木榔頭閃爍著紫紅的光芒,很可能是康熙爺年間的物事。
這東西是用多年的棗木疙瘩做成,在油坊裡浸淫多年,已經吃飽了油,比鋼鐵還要沉重,但它不是鋼鐵是木頭,比鋼鐵的性子要柔,咱家要的就是這剛中有柔的勁道兒。
白米二百斤,用兩個大大的箢篼盛著。上等的白米,散著清香,白裡泛著青色,一看就知道是從盛產好米的登州府來的,高密縣沒有這樣的好米。
白麵二百斤,用四個面袋子裝著,面袋子上有同和洋麵廠的標記。
雞蛋一籃子,個個是紅皮。有一個還是頭蛋,蛋皮上沾著血,看著這沾血的蛋咱家彷彿看到了那個初次下蛋把臉憋得通紅的小母雞。
牛肉一大方用一個大盆盛著,肉裡的筋絡似乎還在顫抖。
一口十八印的大鍋兩個人抬著。好大一口鍋,能煮一頭牛。
……
還有人參半斤在宋三的懷裡揣著。他摸出來,親手交給俺,隔著紙包俺就嗅到了一等好參那股苦苦的香氣。宋三眉飛色舞地說:“老先生,這參是小的親自去生藥鋪裡,親眼看著秦七那個老狐狸開了鎖著三把大鐵鎖的揪木櫃子,從一個青花瓷罈子裡取出來的。秦七說,如果假了,讓小的把他的頭扭下來。這參,分明是寶,別說吃,小的把它揣在懷裡,嗅著它的味兒走了這麼一段路,就感到腿輕腳快,心明眼亮,彷彿得道升了仙。”
俺剝開紙包,數著那些脖頸上掛著紅繩的褐色山參,一根兩根,三根五根,一共八根。這些參粗的如筷子,細的如豆秸,都拖著些鬚毛,輕飄飄的,怎夠半斤?
俺冷眼看著衙役頭兒,這個雜種,立即就把腰桿子彎曲了,滿面堆著笑,低聲說:“什麼事兒也瞞不過您老先生的法眼——這八棵參,其實只夠四兩。但秦家生藥鋪裡只有這些了。秦七說,這八棵參熬了湯,灌到一個死人嘴裡,死人也會從棺材裡蹦出來——您老是不是……”
俺揮揮手,什麼也沒說。還用俺說什麼?這些衙役頭兒,都是比鬼還奸、比猴還精的東西。他跪下一條腿,給俺施了一禮。這一禮他值了。這畜生,就人參這一項,少說也落了五十兩!衙役頭從懷裡摸出一塊碎銀子,說:“老員外,這是買豬肉的銀子,小的想,肥水不落外人田,您家裡就開著現成的殺豬鋪子,還到哪裡去買豬肉?所以小的就自做主張,把這筆銀子給您省出來了。”
俺當然知道這點碎銀子與他落下的人參錢相比是個不值一提的小數,但還是表揚了他:謝謝你想得周到,這點銀子,就分給弟兄們做個茶錢吧!
“謝大員外!”衙役頭兒又是一個深躬到地,那些衙役也跟著齊聲道謝。
他孃的,錢真是好東西,一把碎銀子,就讓俺在這雜種的嘴裡由“老先生”
變成了“老員外”。送他一個金元寶,他能跪地磕頭叫俺爹。咱家揮揮手,讓衙役頭兒起來。咱家漫不經心地,如吩咐一條狗:去,帶著你的人,把這些東西給俺運到執刑臺前,在那裡給俺壘起一個大灶,把香油倒進鍋裡,灶裡插上劈柴燒起來。再給俺壘一個小灶,把牛肉放在裡邊燉起來。鍋灶旁給俺搭一個蓆棚,蓆棚裡給俺安上一口大缸,缸裡給俺灌滿水,要甜水不要懶水。還要你給俺準備一個熬中藥的瓦罐子,一個給牲口灌藥的牛角溜子。給俺在窩棚裡搭一個地鋪,鋪草要厚要乾燥,用今年的新麥穰。還要你親自把俺的椅子扛了去,想必你已經知道了這把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