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5部分

一束貴重的檀香,輕輕地捻出三支,就著祖師爺的神像前哆哆嗦嗦的燭火,點燃了,插在神案上的香爐裡。姥姥跪下後,我們師兄弟三個趕緊跟著跪下。姥姥低聲唸叨著:“祖師爺,祖師爺,今日進宮執刑,干係重大,望祖師爺保佑孩兒們活兒幹得順遂,孩兒們給您老人家磕頭了!”

姥姥磕頭,前額碰到青磚地面上,咚咚地響。我們跟著姥姥磕頭,前額碰到青磚地面上,咚咚地響。蠟燭光影裡,祖師爺的臉,油汪汪地紅。我們各磕了九個頭,跟著姥姥站起來,退後三步。二姨跑到外邊去,端進來一個青瓷的缽子。

小姨跑到外邊去,倒提進來一隻黑冠子白毛的大公雞。二姨將青瓷缽子放在祖師爺的神案前,側身跪在一邊。小姨跪在了祖師爺神案前,左手扯著雞頭,右手扯著雞腿,將雞脖子神得筆直。二姨從青瓷缽子裡拿起一把柳葉小刀,在雞脖子上利落地一拉。開始時沒有血,我們心中怦怦亂跳——殺雞沒血,預兆著執刑不順——稍候,黑紅的血,哧溜哧溜地響著,噴到青瓷缽子裡。這種白毛黑冠子的公雞,血脈最旺,我們每逢執大刑,都要買一隻這樣的公雞來殺。一會兒,血流盡,將血獻在供桌上,兩個師弟,磕了頭,弓著腰,退到後邊去。我隨著姥姥,趨前,下跪,磕頭三個,學著姥姥的樣子,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從青瓷缽子裡蘸了雞血,一道道地,戲子化妝一樣,往臉上抹。雞血的溫度很高,燙得指頭髮癢。

一隻公雞的血,抹遍了兩個臉。

剩下的搓紅了四隻手。這時,我跟姥姥的臉和祖師爺的臉一樣紅了。為什麼要用雞血塗面?為了跟祖師爺保持一致,也為了讓那些個冤魂厲鬼們知道,我們是皋陶爺爺的徒子徒孫,執刑殺人時,我們根本就不是人,我們是神,是國家的法。塗完了手臉,我和姥姥安靜地坐在凳子上,等候著進宮的命令。

太陽冒紅時。院內那幾棵老槐樹上,烏鴉呱呱叫。天牢大獄裡,一個女人在嚎啕大哭。那是個謀殺親夫的監斬候,每天都要哭一次,哭天哭地哭孩子,神志已經不正常。你爹我畢竟年輕,坐了不大一會兒,心中便開始煩亂,屁股也坐不穩了。

偷眼看姥姥,正襟危坐,好似一口鐵鐘。你爹我學著姥姥的樣子,屏息靜氣,安定心神。塗到臉上的雞血已經幹了,硬硬的,俺們的臉像掛了一層糖衣的山植球兒。

我用心體會著甲殼罩臉的感覺,漸漸地感到心裡恍恍惚惚,恍恍惚惚地跟著姥姥在一條很深很黑的地溝裡行走。走啊,走啊,永遠走不到盡頭。

獄押司郎中曹大人,把我們引到兩頂青幔小轎前,指指轎子,示意我們上轎。

這突來的隆遇讓你爹我張皇失措。你爹那時還沒坐過一次轎子呢。看看姥姥,他老人家竟然也是木呆呆地,張著大口,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打個噴嚏。轎旁一個下巴肥厚的公公,沙啞著嗓子,對我們說:“怎麼著?嫌轎子小了是不是?”

我和姥姥依然不敢上轎,都用眼睛看著曹大人。曹大人說:“不是尊貴你們,是怕招風。還愣著幹什麼?快上轎哇!真是狗頭上不了金盤!”

四個抬轎子的,也是下巴光光的太監,站在轎子前後,袖著手,臉上露出蔑視的神色。他們的輕蔑讓我的膽子壯了起來。臭太監,操你們的奶奶,爺爺今日跟著小蟲子沾光,讓你們這些兩腳獸抬舉著。我上前兩步,掀開轎簾子進了轎。

姥姥也上了轎。

轎子離了地,顛顛簸簸地前進。你爹我聽到抬轎子的太監沙著嗓子低聲罵娘:“這劊子,喝足了人血,死沉死沉!”

他們平日裡抬著的不是娘娘就是妃子,做夢也沒想到會抬著兩個劊子。你爹我心中暗暗得意,身體在轎子裡故意地扭動,讓抬轎子的臭太監不自在。轎子還沒出刑部大院,就聽到小姨在後邊大喊:“姥姥,姥姥,忘了帶‘閻王閂’了!”

你爹我的腦袋裡嗡地一聲響,眼前一陣昏花,汗珠子噼裡啪啦地掉下來。我連滾帶爬地下了轎子,從小姨手裡接過了用紅綢子包著的“閻王閂”。你爹我心中的滋味,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我看到姥姥也鑽出轎子,也是一臉的明汗,兩條腿一個勁兒地顫抖。要不是小姨提醒,那天的禍就闖大了。曹大人罵道:“日你們的親媽,做官丟了大印,裁縫忘了剪刀!”

你爹我本來想好好體會一下坐轎子的滋味,但被這件事把興致全攪了。老老實實地猴在轎子裡,再也不敢跟太監們調皮。

不知走了多久,就聽到撲通一聲響,轎子落了地。暈頭轉向地從轎子裡鑽出來,抬頭便看到滿眼的金碧輝煌。你爹我貓著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