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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如一座山在咳嗽。樹頂慢慢移動,我卻覺得天在斜,不覺將腿叉開。樹頂越移越快,葉子與細枝開始飄起來,樹咳嗽得喘不上氣來。天忽然亮了。

大家的心正隨著沉下去,不料一切又都悄無聲息。樹明明倒了,卻沒有巨大的聲響。大家似在做夢,奇怪極了,正紛紛要近前去,便聽得背後短短的一聲吼“嗨!”

大家都回過身來,只見肖疙瘩靜靜地立著,鬧不清是不是他剛才吼了一聲。肖疙瘩見大家停住,便抬起腳邁草過來,不看大家,徑直向大樹走去。大家都跟上去,肖疙瘩又猛地轉回身,豎起一隻手,大家明白有危險,又都停下來。

肖疙瘩向大樹走去,愈近大樹,愈小心,沒有聲息。李立開始慢慢向前走,大家有些好奇而且膽怯,也慢慢向前走。

原來大樹很低地斜在那裡。細看時,才知道大樹被無數的藤纏著,藤又被周圍的樹扯住。藤從四面八方繃住大樹,抻得有如弓弦,隱隱有錚錚的響聲。猛然間,天空中一聲脆響,一根藤斷了,揚起多高,慢慢落下來。大樹晃動一下,驚得大家回身便走,遠遠停住,再回身看時,大樹又不動了,只肖疙瘩一人在離樹很近的地方立著。大家再也不敢近前,更不敢出聲,恐怕喊動了那棵大樹,天塌地陷,傷著肖疙瘩。

肖疙瘩靜靜地立著,許久,無聲無息地在樹旁繞,終於在一處停下來,慢慢從腰後抽出一把刀。我明白那便是有皮繩的那柄雙面刃的刀。肖疙瘩微微曲下右腿,上身隨之也向右傾,身體猛然一直,寒光一閃,那柄刀直飛上去,愈近高處,似乎慢了下來,還未等大家看清楚,一根藤早飛將起來,又斜斜地飄落,剛聽到“啪”的一聲響,一座山便晃動起來。大家急忙退開去,遠遠聽得一片的斷裂聲,藤一根根飛揚起來,大樹終於著地,頃刻間又彈跳起來,再著地,再跳一下,再跳一下,慢慢在暗影裡滾動,終於停下來,一個世界不再有聲響。

大家都呆了,說不出話,看肖疙瘩時,卻找不著。正驚慌著,只見肖疙瘩從距原處一丈遠的地方慢慢立起來。大家發一聲喊,一擁而上,卻又被肖疙瘩轉身短短一吼止住了。肖疙瘩慢慢扯動皮繩,將刀從枝葉中收回來,前前後後檢視著,時時手起,刀落時必有枝藤繃斷,大樹又微微動了幾下,徹底平安下來。

我忽然覺得風冷,回過神來,才覺出一身涼汗,見大家也都有些縮頭縮腦,開始有話,只是低低地說。肖疙瘩將刀藏回身上,望一望,說: “下山吧。”便走開了。大家跟在肖疙瘩身後,興奮起來,各有感嘆,將危險渲染起來,又互相取笑著,慢慢下山。天更暗了,月亮不再黃,青白地照過來,一山的斷樹奇奇怪怪。

肖疙瘩沒有話,下到山下,仍沒有話。到了隊上,遠遠見肖疙瘩家的門開著,屋內油燈的光襯出門口一個孩子,想必是六爪。肖疙瘩慢慢走回去,門口的孩子一晃不見了。

5。

大家回到屋裡,紛紛換衣洗涮,話題不離大樹。我記起六爪要的糖,便問誰還有糖。大家都說沒有,又笑我怎麼饞起來了。我不理會,隔了竹笆問隔壁的女生,卻只聽見水響,無人答話。這邊的人於是又笑我臉皮太厚。我說: “肖疙瘩的六爪要一塊糖,我答應了,誰有誰就拿一塊,少他媽廢話!”大家一下都不作聲,慢慢又紛紛說沒有了。我很後悔在大家聚到一起時討糖。一個多月下來,大家已經嚐到苦頭,多辣的菜大家也敢吃,還嚷不夠,又嫌沒油,漬酸菜早已被女知青們做零食收著。從城裡帶來的零食很快變成金子,存有的人悄悄藏好。常常有人半夜偷偷塞一塊糖在舌底下,五分鐘蒙起頭咽一下口水。老鼠是極機靈的生物,自然會去舔人。半夜若有誰驚叫起來並且大罵老鼠,大家便在肚裡笑,很關心地勸罵的人含一隻辣椒在嘴裡以防騷擾。我在城裡的境況不好,沒有帶來什麼奢侈食品,只好將饞嚥進肚裡,狠狠地吃伙房的飯,倒也覺得負擔小些。現在聽到大家笑我饞與臉皮厚,自覺無趣,暗暗決定請假去縣裡給六爪買糖。

洗涮完畢,大家都去伙房打飯來吃。吃完畢,大家紛紛坐下來,就著一盞油燈東拉西扯,幾個女生也過來閒扯:有人講起以前的電影,強調著其中高尚的愛情關係,於是又有幾個女生過來坐下聽。我正在心中算計怎麼請假,忽然覺得有人拉我一下,左右一看,李立向我點了一下頭,自己走出去。我不知是什麼事,爬起來跟出去。李立在月光下走到離草房遠些,站住,望著月亮等我。我走近了,李立不看我,說: “你真是為六爪要糖嗎?”我覺得脖子粗了一下,慢慢將肚子裡的氣吐出,臉上開始懶起來,便不開口,返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