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電腦緩慢地講述著我的故事,變成顯示屏上跳躍的字碼,然後由我的瑪蓮加以整理編輯成文,她是善解人意的,不僅能理順我的繁複的思路,而且還能把我心中潛伏著的各種真實的情感和感傷一一細膩地還原,使得那些罪與非罪的,痛苦和幸福的,親歷過戰爭的和聽說過戰爭的以及叫囂戰爭的人們能夠清楚地得知:
我靜坐在工作桌旁,沉思著。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天色逐漸亮了起來。
旭日升起,一縷絢麗的光芒煥發著生命力一寸寸地斜擠進這空寂虛無的房間中。
門開了,湧進一股雨後清晨的新鮮氣息。
一位體態臃腫的老婦人蹣跚而來,面帶喜悅地向我喊——她就是我最親愛的瑪蓮——“親愛的詹,周來了!你盼望已久的周終於來了!”
周 —— 一個高個子,背略駝的清瘦老者緩緩地來到我面前,帶著一股泌入心肺的新鮮的風。這使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我有些不詳的預感,難道這陣風是死神先期的預告?
周面無表情,眼睛紅紅的,眼圈黑黑的,沉重地坐在我的對面,許久沒有說話,看得出他的表情是很悲痛的。
我的預感愈發的不詳,急忙催問:“親愛的周,臺中的小馬先生怎樣了?究竟怎樣了?!”
“詹”周吶吶地說:“咱們都老了,終究會有那麼一天的,”兩顆渾濁的老淚隨著他蒼老的聲音和微微顫抖的身體落了下來,滴在我的工作桌上,似乎濺起兩朵晶瑩的冰花。
周慢慢地從隨身陳舊的旅行包中取出一件鮮紅鮮亮的綢布包裹著的東西放在桌上。當紅綢布被他顫抖的手解開時,一個鏽跡斑斑不辨顏色的小喇叭呈現在我老邁昏花的視野中。
“詹,這是小馬臨終前囑託我一定要親手交還給你的……”周語音已經哽咽不能連續。
上帝啊!我的眼前霎時間閃過一道白亮的光芒,以至於頭腦中一片空。我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但我知道這是會遲早發生的——小馬死了,也就是說我腦海中的那個年輕的*小士兵真正地步入了天堂,那張寧靜而安安詳的年少青春的臉龐在上帝召喚聲中漸漸地模糊,遠逝了,但,我極不願意想念這是真實的,年輕的小馬的音容笑貌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中,在我的大腦皮層深處是永遠不會消逝的。
我輕輕地將這神聖的小喇叭托起,凝視著它,任由淚水充溢。
我緊握著小喇叭將它緊貼在我起伏的胸前。
瑪蓮陪著我們一起掉淚。
只有周哽咽的喃喃自語為這凝固的空間中增添微小的漣漪:
“我按照他的遺囑將他的……骨灰,送回了大陸的……他的老家,上面覆蓋了……中華人民辦和國的五星國旗,……還有毛澤東的畫像……左邊是他父母的墳,右邊……是他村邊的小河……”
……
“哎,……我完全按他的願望去做了……可是,我死後,誰能把我的骨灰埋在我的家鄉呢?……葉落歸根……嗚……嗚……”
周的喃喃自語逐漸變成了低聲的不可抑止的哭泣。
凝視著殘破的小喇叭,
我翻開了沉重的回憶,
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問上帝,問現在,問時間,問歷史,為什麼?!
為什麼!! 。 想看書來
二
“詹姆斯·史密斯少尉,即刻啟程去韓國!”
1950年10月27日美軍駐東京總部的這道命令,使我的頭彷彿要炸裂了,韓戰不是馬上就要結束了嗎?此刻要我們化學戰戰術課研小組赴韓真是他媽的令人費解,我真想大聲抗拒這道無聊的命令,要知道,我親愛的瑪蓮歷經千辛萬苦從本土飛來東京找見我才三天,現在又面臨又一次的不辭而別,瑪蓮會是怎樣的傷心呢?她會怎樣發瘋般地怨恨我呢?倔強的她會不會再次覓我的蹤跡到韓國呢?
但軍令如山倒,七十五分鐘後,我們一行五人搭載的運輸機已爬升在一萬英尺的高空,東京燦爛的燈火被遠遠地甩在身後,同東京燈火一起被拋棄的還有我那割捨不斷的親愛的瑪蓮,我默默地乞求瑪蓮原諒我的第二次不辭而別,但願她不要像上次那樣痛哭、傷心,要知道,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哦,親愛的瑪蓮,但願戰爭已經結束,但願我馬上就能回到你的身邊。
同行的四人中有我的同事凱恩少尉和細菌組的漢斯中尉與卡特少尉,另一個卻是瘦高、禿頂但很健壯的東方人,是總部配給我們的韓語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