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奴隸,她自知沒有資格讓任何人回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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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弋舟只是暫來平昌落腳,下榻之處在城南驛舍,這是前代君王專為西綏蕭家而舍的,內裡雅緻敞闊,足有四進,過垂花門,蕭弋舟才終於止步。
這時,餓了兩日,如軟泥一般的嬴妲被壓到了蕭弋舟跟前。
她艱難地把頭垂著,不論他的目光如何峻切,如何逼問,她都不抬起來一下。
蕭弋舟一揮手,讓架著嬴妲的手撒了,她便果真如一攤泥似的趴了下來,摔入一團菊英之中,蕭弋舟揮手道:“退下,傳楚楚來,帶這女奴去梳洗,一個時辰之後,我要在寢房見到她。”
流利而地道的卞朝官話口音讓嬴妲怔了下。
原來蕭弋舟的口疾早已好了!
他方才在路雲重和薛愷之面前故作姿態,竟是瞞騙於人的。
嬴妲久不進水米,渾身脫力,渾渾噩噩地被蕭弋舟的婢女帶走,至西廂房,寬衣解帶送入浴桶,整個過程之中嬴妲沒有反抗一下。
她們進退有度,並不逾矩,與宮中訓練有素的宮人手法相類似。
鄢楚楚是蕭弋舟身邊首席婢女,出入皆隨從的,她動作輕柔,為嬴妲將溼漉漉的長髮從浴桶的溫熱水中撈起,用乾燥毛巾捲起了,此時其餘眾婢女皆已退下,鄢楚楚曼聲道:“公子身旁還從未有過奴隸,想必你來,日後也是同我們一樣為婢,公子既讓我伺候你沐浴,便不是要讓你做卑賤的下等人。日後,你還是將以前的名字、身世來歷都忘了為好。”
嬴妲垂眸不言。
她看起來溫馴而聽話,鄢楚楚不論說什麼,她都垂著眼簾,似聽進去了。
嬴妲想,她的身世過往,即便她願意忘了,蕭弋舟也不會願意忘的。
梳洗之後,有婢女叩開門,將世子叮囑送來的衣裳為新來的女奴換上,鄢楚楚隨意抖開,僅僅只是一件月白綢料褻衣裙,勉強遮掩得住上半身,嬴妲雖然心裡並不願意,但鄢楚楚要為她換上,她也沒說不是,寄人籬下,虎落平陽也就是如此的,她乖乖地攏上了衣袖,薄褻衣下露出一雙纖細筆直、肌白瑩潤的秀腿。
梳洗後的嬴妲,除卻右頰上猙獰的燒傷疤痕,已無處無完美,眼波如泓,修眉聯娟,冰肌瑩徹,同為女子,鄢楚楚也是昔年名噪三城的花魁美人,亦覺得嬴妲臉頰上的燒傷真讓人大是惋惜!
“公子傳喚。”綠衫婢女道。
鄢楚楚執著嬴妲的素手,她的掌心有細細溼汗沁出,聞言微微顫動,鄢楚楚道:“公子是要為你賜名了。”
嬴妲這才說了她隨蕭弋舟回來的第一句話,“賜名?”
聲音如清泉般明澈而婉轉。
鄢楚楚面色一喜,“是,我們來此之後,都由公子親自賜名的。我名楚楚,因祖籍楚地鄢郢,故而取姓鄢。”
嬴妲想,那照這個道理,她該姓平才是。但,蕭弋舟會那麼容易放過她麼?
卞朝覆滅,說不上是蕭侯按兵不動之過,畢竟當年她狠狠得罪過蕭泊。父皇昏聵,驕奢淫逸,亡國之患的種子埋了數十年,積三代君王之惡,遂有今日,迴天無力。但她與蕭家之間,卻是仍有深仇的,可以說,嬴氏在覆滅之前,將能得罪能開罪的權貴之家全惹了個遍,不論她落在誰手中,一旦身份暴露,都不會有什麼好的出路,嬴妲一直想,等到她實在堅持不下來的那日,實在扛不住羞辱那日,再以死殉國罷了。
沒想到兜兜轉轉,又落入了舊冤家手中,而她對他將給予她的發落,搖擺不定,隱隱又有一絲期盼。
鄢楚楚為她指認前來送衣的婢女,“她名煙綠。”
“棠棣。”
“蔚雲。”
四名美婢確實佔盡風流,各有千秋。
嬴妲黯然想,或許是當年她狠心絕情羞辱蕭弋舟之後,他便蒐羅了一眾美人為婢,酒酣朦朧處,溫香軟玉在懷,美人斟酒寬衣,主動獻上殷勤,**風流,以紓解他蒙羞被辱之恨。
嬴妲便一路黯然隨鄢楚楚至西廂男主人寢房,日已偏斜,晚暮薄煙飄起,寢房門乍然推開,便只剩鄢楚楚與嬴妲入裡,其餘婢子皆退下了去,嬴妲不敢多看,只是往房內一身鬆垮常服,半敞露頸的男人瞅了一眼,驀地臉紅垂眸。
蕭弋舟也才沐浴淨身過,月白錦衣,如墨長髮散於背後,冰雪為神,傲慢而冷漠地側坐,半倚著椅背,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嬴妲。
鄢楚楚攜嬴妲跪下,“這是新來的女奴,已焚香更衣罷,還未請公子賜名。”